这一点律令未改,便不要对我特殊对待。”
黑夫夺取咸阳后,倒是曾发文书去西北,恢复喜在朝中做官时的地位,但喜在敦煌看到这份文书时,却没接。
喜当时不认为那道诏令是合法有效的,因为两边信息的偏差,此事便不了了之。
于是固执的喜,只能在白天观看抄录律令,当看花了眼睛时,他便在沿途村邑,走到田埂上,向农夫小贩们问好,询问近来官府种种施政之策。
犹如一个即将办理一场大案,进行一次审判的令史,默默记住所见所闻的一切,要将它们都充当呈堂证供……
摄政二年七月二十日,风尘仆仆的喜,即将抵达咸阳西十里外的杜亭。
而就在这时,他的马车,却被人拦了下来!
赶车的仆不认得眼前的人,见其伸臂拦车,连忙拉住缰绳,马车在其面前丈余外停下,因为此行关系重大,不免紧张,呵斥道:
“汝乃何人,可知车中是谁?竟敢当涂阻拦?”
“我知道。”
那声音铿锵有力,一如当年。
纵是车里闭目的喜,也不由睁开了眼,他握着书的指尖,有些微微发颤。
“车中坐着的,是天下闻名的喜君。”
“喜君为官数十年来,恪尽职守,对律令烂熟于心,断狱数百,其手中绝无冤假错案,每一个,都做到了律令上的公正。”
“喜君面上冷酷,实则心怀百姓,更敢当朝质问始皇帝,而今沉冤昭雪,西行复返,我作为晚辈同乡,特来此相迎。”
马车的竹帘缓缓掀开,喜探出头来,他已是满头灰发,饱经塞外风沙,老吏眯着眼,辨认出了来者身份。
眼前的人,已不再是当年在安陆湖阳亭,拦车喊冤的年轻后生了。
他一身常服,束冠深衣,唇上两撇矢状浓须,腰间带剑,就站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中央,合拢双手,朝喜作揖。
只有那张与黔首一般黝黑的脸上,笑容依旧。
“喜君,别来无恙乎?”
……
喜与黑夫二人,在杜亭中对坐。
恍惚记得,二十年前,他们的初次相识,也是在安陆县一个不起眼的小亭驿。
只是两人的命运不一,都为这大时代的浪潮所激,脱离了原先的轨迹,只是黑夫最终以下克上,成了弄潮儿,喜则漂得更远些,倒是更像一个见证者……
见证了一个小人物从区区黔首成长为帝国真正的统治者。
也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风起云涌,壮怀激烈,趋于平淡……
喜目光看向一旁,传说是白起自刎时溅红的拴马石墩就在一旁,当年就是在这,喜被始皇帝西贬,落魄地要踏上漫长谪路时,途经杜亭。
因为有扶苏为喜求情被斥在先,满朝文武无一敢来道别,唯独黑夫之妻叶氏单车而行,赠酒相送。还赠了一舍人,供喜使唤,一女佣,供喜沿途洗衣造饭之用。
为此,喜特地对黑夫作揖:
“若无这对仆役一路照料,我恐怕撑不到李信那,多谢摄政夫人,我去西域时,他们留在了敦煌,如今已有两二一女,不欲东归,恐怕无法将他们还给摄政夫人了……”
“此外,也要多谢摄政那捎人送到河西的相赠之言。”
黑夫还礼,对敬重的人,不论他到了什么地位,都是恭谨如初: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李将军的确识得喜君,而喜君,也未辜负他和众将士的信任,将西征之人平安带回,沿途未曾有一起冒犯百姓的冲突,殊为不易也。”
喜说道:“李将军亦深知摄政,他越过葱岭前,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李将军只想问。”
喜抬起头,目视黑夫:
“黑夫,还记得始皇帝的志向么?”
“始皇帝的志向……”
黑夫默然良久,叹息道:“都明明白白,篆刻在恒山、芝罘、碣石、琅琊的刻石上啊!”
他站起身来,念起那些仿佛上个时代的迷梦呓语来。
“**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这是始皇帝对拓展华夏领土的雄浑大志,只可惜天下负担不起这么多征伐,不过足以欣慰的是,李信,他能继承此志,率军西征,替长眠骊山的始皇帝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九州之外的其他文明,以李信之能,或许真能打下一片山河,让始皇帝的威名,传到极西之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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