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透着寒意,屋顶上降了露水坐上去有些冰冷,却恰好缓解了我此刻的燥热。
我像个久病不愈的病人,在焦急地等待着医者口中的判决,手心不断地有细汗渗出,一颗心恐惧不已但又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我是楚国人,我的祖父是楚平王的太子太傅,我的父亲是伍氏的嫡长子伍尚。”伍封帮我拢了拢衣襟,淡淡地说道。
我一直认为他与伍子胥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但从来没想到他会是伍尚的儿子,伍子胥的亲侄。
“伍氏一族,自曾祖父起便一直是楚王的重臣,直到三十年前楚平王受费无忌的挑唆拘杀了我祖父。为了怕父亲和叔父日后为祖父报仇,楚王设计骗他们两人回都城。”伍封的眼睛里有两簇暗火,即便他极力隐藏自己的仇恨,但回忆起当年突如其来的灾祸,仍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你父亲为什么没有和你叔父一起逃走?他明知道回去就是送死,楚王是不会放过你爷爷的。”
“父亲自然知道这是楚王的奸计,但他是伍氏的嫡长子,他不忍心让年迈的祖父一人赴死,他也不能在伍氏一族惨遭灭门后一人苟活。他不像叔父,能斩断一切牵绊,只靠着满腔仇恨活下来。他的心太软,他放不下的人太多,如果不能一起活,那便一起死吧……”
当生和死摆在面前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选择生。
伍尚回到楚都后很快就和父亲伍奢一起被楚王杀害了,二人死后,楚平王还下令灭了伍氏满门,不管是白发老妪,还是襁褓里的婴儿,通通都没有幸免。这也就是为什么伍子胥当年要带着吴军攻入楚国,要冒天下之大不违,挖出楚平王的尸骨鞭尸三百,因为他积攒了十几年的仇恨需要一次发泄,即便他的仇人已经死了,也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当年是伍子胥救了你?”
“父亲死前把我交给了叔父,叔父投奔吴王阖闾之前把我寄养在了齐国,后来我才辗转到了秦国。”
“那叔妫?”我迟疑了许久才问出了这句话。
“父亲在世时让我与陈侯的庶长女定了亲,后来伍氏遭难时我只有五岁,本以为这桩婚事就此作废了,没想到十年后孟妫知道我没有死,就带着妹妹叔妫到齐国来找我,履行了她父亲当年对伍氏许下的承诺。我当时虽然人在齐国,却要时时刻刻逃避楚国刺客的追杀,她们两姐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孟妫十六岁时因为难产死在了从齐国到秦国的路上。”
“那孩子活下来了吗?”
“孟妫怀的是一对双生子,男孩活下来了,女孩没过几天就死了。”伍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我,哽咽道,“阿拾,我救你的那一年,如果那女婴没有死便和你一般大。当时,我将她系在胸前,可前方林子里埋伏了弓箭手,当胸一支火箭,我没有死,她却再也哭不出来了。她的身子着了火,林子里的刺客又冲出来砍杀,我只能先把她放下,可回来时,她已经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团。阿拾,她是我的女儿,可我甚至还没有记清她的样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仿佛那死去的孩子还系在那里,身上插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箭。
“所以你才会在大火里救了我……”我伸出手抱住不断颤抖的他,十年的时间我从未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喊过一声痛,但今天晚上,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心都在无声地嘶喊着,阿拾,我痛……
春日他带着我渭水泛舟,看最美的春色,吃最甜的浆果;夏日他把我的脚丫泡在凉水里,看星星讲故事;秋日我们相依相靠,读诗念史;冬日他给我在院子里堆上十几个雪人。我没有父亲,他却给了我一个父亲所能给的所有的爱,面对这样的他,我还有什么可以怨恨的……
“小儿,那女婴死后,你便是我的孩子,可当你一天天长大,变得光彩夺目,我便有了私心。你之前总说自己不嫁,我即便知道那是一个孩子的戏言,却生了要留你一辈子的心。”
“那不是戏言,从来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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