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的确在季小亭的农庄里呼呼大睡。杀了人,应该睡不着才是,但是他太疲乏了,和方逸伟打了一架,透支了体力,又忙于逃命,心里身上双重折磨,以致他一到季小亭的小窝,沾着床就呼呼睡了过去。季小亭看着眼眶乌青,狼狈不堪的康浩,也不多问,关上房门,尽管让他睡去。季小亭出了自己的小楼,站在田野上,放眼远处的樱树林,浩瀚的田野和树林,红绿相间,色彩艳丽,在蓝天白云的背景衬托下美不胜收。
“小亭,大热天不在楼上睡觉,跑楼下来干什么?”
季小亭一转头,见季庆仁从田野那头走过来,他穿着天蚕丝的汗衫,拄着小叶紫檀制成的拐杖,像旧式家族的族长款款地走到季小亭身边来。季小亭和季庆仁父子俩长得很像,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富贵之相。
“爸。”季小亭垂手侍立,见到父亲,他本能地产生敬畏的心理。季老爷子财大气粗,在所有人跟前都能不怒自威。
“怎么不去陪陪你媳妇?成天在农庄里猫着做什么?没娶老婆之前,你可是从来不来我这农庄的,娶了老婆了,却天天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躲你的媳妇。”季庆仁一张口便是一番教训。
“爸,我没有。”季小亭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脖子也像过分熟的稻穗垂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
季庆仁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你是我儿子,你什么心思能瞒过我这个做爹的?你以为娶了这个媳妇就委屈了你?那还不是因为你自身有缺陷吗?这个媳妇是我挑的,我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不会走眼的,这个媳妇我算是帮你挑对了。”
季小亭不说话,头垂得更低。在父亲跟前,他永远是理亏的,尽管那个缺陷也不是他的错。
季庆仁见季小亭一副窝囊样,不禁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他缓和了口气道:“我要陪你媳妇去福利院,你要一起去吗?”
“我还是不去吧。反正她也不是很想见到我。”季小亭说着就往小洋楼上跑。这栋西式小洋楼的外观被漆成鲜艳的黄色,在山野郊外显得分外惹眼别致。
季庆仁看着儿子的背影,又气又无奈,他用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摇摇头。能怎么办呢?那是他儿子,再不争气,也是他儿子。
八尺门18号已经素帷白帐,哀乐四起,黄白菊花,大摆灵堂。刘凝波虽然离了婚,但是见方逸伟伤心欲绝,也就按儿媳的礼数披麻戴孝。已是半夜时分,前来吊唁的宾客尽数散去,灵堂里就剩杨刘二人。方逸伟蹲在地上给母亲烧纸钱,刘凝波坐在角落里,不远不近地观望着。方逸伟一袭孝衣,形容憔悴,双眼已经哭成樱桃。火光映衬下,一闪一闪,晶莹一现,又倏忽不见的,是他的眼泪。那泪珠每落一颗,刘凝波的心都紧缩一下。终于她起身走到他身后去,轻轻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肩胛上。她想起在香山的时候,他背着她,她就是这样轻轻把头埋在他的肩胛上。那个时候,爱情还在发端,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所有的人与事,都已经面目全非,而爱情,也已经千疮百孔,无法善终。刘凝波这一搂,方逸伟深深一颤。他的手轻轻盖在她的手臂上,头轻轻一侧,抵住了她的头发。
“为什么我的每个亲人都不得善终呢?妈妈,姨妈,都死于非命。”方逸伟的声音充满了沧桑宿命与凄凉。
刘凝波起身抱住了他,她将他的头紧紧揽在自己怀里,她想给他自己全部的温暖和能量。这样悲伤绝望的逸伟还是那个初见她时意气风华的男孩吗?
方逸伟在她怀里那么安静,只是一味悲凉地喃喃自语:“姨妈把我养大,就跟我的亲生母亲一样。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也就不知道谢平和翠竹的故事,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我还是乖乖地做着杨家的儿子。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的身世像颗炸弹,一下就炸开了。原来我是个私生子,白云寺里的静安师傅才是我的亲妈。怪不得从小到大,她都那么疼我,我只以为出家人慈悲为怀,却只是因为骨肉情深,出了家,还是逃不出红尘十丈。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私生子也好,母亲是个不堪的小三,是个尼姑也好,我都不在意,既然给了我生命,就该让我好好报答才是。可是水月镜花,一瞬间就成梦幻泡影。姨妈呢?把我拉扯大的这个人总该让我好好报答吧?可是老天也不给我这机会。你说康浩为什么要杀了她啊?”
方逸伟从怀里激动地抬起头来,他握住刘凝波的肩膀,脸涨得通红,目光痛苦,“为什么?凝波,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姨妈和康浩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要下这样的狠手?”
刘凝波只觉全身的骨架都要被方逸伟摇散了,下意识里她竟还想着替康浩辩解,“你知道他是个吸d的人,幻觉杀人,他或许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