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一人站在这北芒山下,深深呼吸着属于九州浑浊着的泥土和鲜血的浊气,脚下踩着北方的土地,心中久久无法平静,隐隐十数年激荡,就是为了今日一日。
清浦和惊风,江流见他出来上前道,“公子,怎么又起来了?”
“睡不着。”
这一句“睡不着”令清浦他们也笑了,他们也睡不着。
江流好奇问道,“公子,明年我们真的还会回来吗?”
“那还用说!”
清浦鄙视地看着总是慢一拍的江流。
惊风也抱着长枪忍不住又深深多看两眼这北方的天空,等回去之后,再想看到可就不容易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北上,还没有各国走一走,就要回去。
“走,去北邙山上看看!”
若敖子琰突然说道,然后一行人趁夜向着北邙山顶而去。
将清浦他们留在下面,若敖子琰独自一人登上山顶的一处悬崖峭壁,当风独立,黑色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随风飘飞如凤旗,此刻他向下看去,似乎整个九州都尽在他眼中,脚下。
在他以西就是成周。
整个九州的“中心”。
而晋国在他的北面。
整个北方的“中心”。
无论哪一个,此时看上去也不过小如一颗鸡子。
他似乎只要轻轻伸手一抓,似乎就可以将整个成周还有晋国都牢牢抓在手心。
可是最后只抓到一缕清风,穿过五指,不禁发出一声叹息,“这次若不是姬流觞碍事,必能抓到赵穿。”
“来年北上直取晋国,轻而易举。”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几声脚步声,踩得“噼啪”乱响,在这深山老林中接连发出近乎鬼哭狼嚎的声音,吓得飞禽走兽四处奔走。
“我说师弟,你大半夜睡不着,也不用跑到这种地方来,害我好找!”
“吵死了!”
难得的安静被人打搅。
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山顶的若敖子琰忍不住皱眉,回头看向来人深一脚浅一脚摔一脚地跑过来,闯入独属于他的天地。
明明可以好好走路,却偏偏每次走的歪七八扭,没有一个正形,甚至一路而来发出各种令野兽惊走的尖叫声。
若敖子琰眉头深皱,嫌弃道,“好好的武功不用,好好的路不走,堂堂的齐太子也不当!”
“真不知道你这辈子想做什么?”
若敖子琰嫌弃地收回目光,复又看着即将破晓的天空,发出不明意味的轻哼。
“呵呵,那夜深人静,师弟睡不着,想做什么?莫不是思春?”
“可是,师弟,现在是秋日。”
“时节不对。”
姜无野眯着笑眼打量此时面色宁静,卸去白日一身杀伐果断之气的男子,手中提着一尊两爵晃晃荡荡中却似毫没有一滴美酒溅出,丝毫无惧他那一身闲人免近的冷漠气息,向他快步走近。
“咕咚”一声。
有石子从崖边滚落。
姜无野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脚下的崇山峻林,漆黑一片,这掉下去,非死即残。
于是急忙将脚尖又往回收回了几步,走回崖边的歪脖子古树,一个猴子倒挂金钩,灵敏地翻上枝头,悠悠地倚在树干上,荡着双腿问道,“师弟,今日马踏九州,逐鹿中原的感觉如何?”
“还行!”
若敖子琰嘴角微微上翘。
“怎么样?”
姜无野看着他唇边哪一丝笑,手中倒提着一尊枭尊,从衣襟里掏出两只金爵,对着树下的若敖子琰摇了摇,“此酒乃是我齐国第一酿酒大师所酿,埋在齐宫稷下学社十年,要不要师兄陪你来一个把酒论诸侯?”
“否则秋夜漫漫,一个人寂寞难耐!”
“这酒是你偷的吧?”
“本太子还用偷吗?整个齐国都是我的,这是底下人孝敬我的!”
一步之隔,若敖子琰悠然轻语道,然后伸手而出,如探馕取物般夺过他手中的枭尊和金爵,打量着手中的枭尊赞道,“好宝贝,这前朝殷商武丁与妇好之物,也被你得了。”
话落他揭开金尊,酒香四溢,一尊倾倒美酒入口,畅快淋漓。
“好酒!”
“酒不错,人可以走了!”
天上一轮明月从中天悄然无声西沉,盘腿坐在树杈上的高大男人,仿佛孩童般,清澈无忧无虑的眸子升起些许朦胧。
姜无野低头看着树下的年轻男子直到一个人将大半尊美酒都喝了,笑眯眯问道,“我要是走了,到时候师弟可别小时候一样寂寞地哭噢……”
“我会寂寞么?”
若敖子琰抬头看他,反问。
“高处不胜寒,自然寂寞如雪!”
姜无野眨了眨眼,悠悠说道。
“北芒山也算高?”
若敖子琰一侧剑眉高挑,俯瞰脚下不过百丈不到的大山,不屑道。
姜无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北芒山确实不高,可在我们一马平川的中原也算是名山了,当然我知道师弟日后肯定还要学那周武王登泰山而小天下!”
“嗯,泰山有机会倒是要去看看。”
若敖子琰闻言毫不避讳地点头。
泰山封禅,是每一个参与九州争霸者最终渴望到达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例外。
话落,他仰头望着九州的天空,手执金尊,一杯还进九州。
“这一杯敬整个九州。”
“我若敖子琰还会回来!”
寂寞于他,与生俱来,在别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有专人教管识字,认的头两个字就是这“九州”二字。
所以,寂寞也好,九州也好,都如他手中这杯美酒,甘之如怡。
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倾耳听。
……
北芒山下,清浦,惊风他们远远守在山脚下,驻足,仰望山顶上的男人。
唯有江流一个人倚在大树干上自言自语问道,“你们说公子站的那么高,会不会很寂寞啊?”
“呵!”
清浦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笑,“寂寞不属于公子。”
“那什么属于公子?”江流看向他。
“整个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