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注。
赌局?
面对齐齐望着他的詹恩和泰尔斯,费德里科满头冷汗,喃喃自语。
话题的走向怎么就……
到这里了?
「我知道,堂弟,我也不喜欢这个结果,」詹恩缓声道,「但他有一点说得没错:这是对我们三方而言,损失最小的选择。」
泰尔斯轻轻点头,竭力在深呼吸中摆脱不存在的罗网。
「损失……最小?」费德里科像是在大雾中找回罗盘的船长,目光炯炯地看向詹恩。
「小时候,费布尔教士在政治课上说过:三角至衡。」
詹恩端起茶杯,却不品尝,只是细细摩挲杯沿:
「倘若有其中一方想着损失更小……」
「就意味着其余两方损失更大,」费德里科打断对方,他瞥了一眼沉默的泰尔斯,恍惚道,「你忘了,我也上过他的课,就在你……」
「在我去东陆游学之前,」南岸公爵在嘴角露出危险的微笑,「幸好,幸好你没忘。」
费德里科面色微变。
三角至衡……
那么其余两方……
「你怎么说,费德?」
泰尔斯看了看永世钟,对了下今天的日程表:
「成为子爵,或者我再给你找个去处?」
费德里科看看面色紧绷的泰尔斯,再瞧瞧胸有成算的詹恩,突然发现,自己是书房里惟一还站着的人。
突兀又孤立。
念及此处,费德里科的表情越发难看。
然而不过区区数秒,这位流亡贵族就深吸一口气,他收敛表情,姿态端正地坐回座位,严肃深思。
令书房里的高度重新平衡。
不愧为凯文迪尔。
看到费德里科迅速调整心态,回归冷静思考的这份定力,泰尔斯不由暗自佩服。
不愧是能扳倒詹恩的人。
不愧是哪怕流亡在外寄人篱下十余年,也要爬回翡翠城复仇的人。
如果他不是生来如此……
联想到自己为质埃克斯特的过往经历,泰尔斯盯着此刻的费德里科,明白了什么,缓缓颔首。
一个好对手。
少年心底里的声音发出赞许:
只是不晓得,是否也是一个好盟友?
泰尔斯心情一沉。
「放心好了,我没有逼你们放下仇怨,相亲相爱的意思,」想到这里,泰尔斯再度开口,试图加码,「终有一日,你们会有机会重新分个你死我活的——那时我绝不插手。」
没准还乐得煽风点火。
凯文迪尔兄弟齐齐皱眉。
「毕竟,」泰尔斯轻呡茶水,特意把这句曾用来调侃对手的话再说一遍,「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
「这话不假,」詹恩轻抚着茶杯讥讽,「恶魔哪有你残忍。」
「多谢夸奖。」泰尔斯毫不愠怒,甚至还多尝了口马黛茶。
嗯,喝习惯了,苦味儿就淡了。
「但我没有机会赢了,对吧?」
沉思中的费德神情恍惚:
「就像我之前说的:回到翡翠城,回到空明宫,回到他经营统治十几年的主场,我很难斗得过他——哪怕有殿下的支持。」
泰尔斯茶杯一顿。
「这就是你不敢下注的理由?」
詹恩嘲笑堂弟:
「你气势汹汹回来复仇时,不是还有"贵人相助"吗?」
贵人相助……
费
德里科表情微变,却未还口。
「我懂,费德,这决心不易下。」
泰尔斯观察着他的样子,特意又低头看了一眼日程表,温和地道:
「没关系,慢慢想通。到礼赞宴之前,你有的是时间。」
「也不是非得想通不可。」詹恩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
「我建议你闭嘴,詹恩,」泰尔斯转向南岸公爵,收起好脸色,「顺便一句,作为对你的奖励,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费德里科皱起眉头,扭头看向同样一怔的詹恩。
「奖励?自由?现在?甚至在礼赞宴之前?」
詹恩停顿了一会儿,旋即不屑轻笑:
「传出去之后,人们会不会认为,是你一早就钦定我胜诉了?」
费德里科低下头颅,握紧拳头。
「别得寸进尺,詹恩。」泰尔斯冷冷道,「礼赞宴之前我仍是摄政。你若嫌翡翠城太大,想去王都坐牢,我随时欢迎。」
詹恩笑容一滞。
「会议已经超时,你们可以出去了,」泰尔斯低下头,装模作样在已经做过注记的行程表上又圈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圈,「我今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呢。」
「这不合理。」
费德里科突然开口,引得泰尔斯和詹恩齐齐扭头。
「殿下,詹恩,你们……刚刚的对话,和稀泥,赌局……」
只见费德里科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化不断:
「这些都不合理。」
泰尔斯眉毛一跳。
「废话。」
詹恩嫌恶道:
「要是有更合理的法子,谁tm愿意陪他和稀泥,还拿翡翠城参赌?」
「不!!」
费德里科猛地抬头,情绪激动:
「你,詹恩,你是亟待翻盘的赌徒,殿下则是另有打算的荷官,你们达成妥协,联手作弊,要对付的是赌局的主人——庄家!」
泰尔斯和詹恩齐齐一顿。
「但你们不该,不该如此轻易草率地把我,把赌桌上的另一个赌徒,痛痛快快拉进你们的赌局。」
费德里科表情难看,轻轻摇头:
「尤其这位赌徒入局时,跟庄家靠得如此之近——如果他听完密谋,非但拒绝加入作弊,甚至还跑去跟庄家告密呢?」
费德端起茶杯,神情恍惚地强调了一遍:
「这不应该,也不合常理。」
泰尔斯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紧。
「问这家伙去吧,」他指了指詹恩,轻叹道:「他就非得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詹恩面不改色。
「除非……」
刹那之间,费德里科想通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詹恩,又看看泰尔斯:
「除非这是刻意的。」
书房安静了下来。
「他刻意把话挑明,再刻意拉我入局,」费德里科瞪大眼睛,「是为了逼我……选择。」
王子和公爵不由对视一眼。
泰尔斯不得不咳嗽一声:
「你会不会想得太多……」
但他话没说完,就被詹恩大声打断:
「选择什么?」
只见南岸公爵冷冷盯着他的堂弟:
「事到如今,费德里科,你以为你还有得选择吗?」
费德里科怔怔扭头,望向他同族的兄弟,以及最大的对手。
「选择……」他在喃喃自语中明白了什么,恍然一笑,「原来如此,詹恩,原来如此。」
费德里科把手里的茶杯转了一圈:
「现在,作为这场"作弊"的知情者,我若再不妥协……哪怕只为各自的安全考虑,你和殿下也必不能让我生离此地。」
他思维迅捷,越是深思便越是肯定:
「你们营造出这样的局势,正是要逼大家走到这一步,逼我想通这一点:我要么跟你们妥协,要么被你们做掉。」
泰尔斯闻言蹙眉。
詹恩的眼神则越来越冷,他看了泰尔斯一眼:
「谁知道呢?这废物点心向来心慈手软……」
泰尔斯面色难看:
什么点心?
哪个点心?
只听詹恩道:「……哪怕你死不妥协,他大概还是会放你一条生路,任你回去向"庄家"投诚告密?」
费德里科闻言眼神一凝。
「相比之下,那位庄家想必明断是非。」
詹恩心不在焉地捻起茶匙,轻搅杯子:
「他大概不会怀疑你为什么明明失败了,却还能从翡翠城幸存,只为回他麾下告个众所周知的密,然后继续效力?」
咚!
费德里科把茶杯重重顿在杯托上。
他面色铁青,死死瞪着詹恩。
「所以,三角至衡……在你们说出此事后,我作为第三方,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费德里科强压愤怒,竭力思考:
「……或就此入伙,或势必出局?」
詹恩没有说话。
泰尔斯不得不挠挠头皮:
「倒也没有这么绝对……」
「换言之,」费德里科幽幽开口,难掩失落,「你们两个,一早就串通好了。」
泰尔斯尴尬地避开他的眼神,挠挠手背:
「当然没有!否则我们刚刚谈了那么多,岂不是……」
「全是演戏。」
费德里科目光灼灼地盯着詹恩,让心虚的泰尔斯一时语塞。
「至于方才的震惊、犹豫和挣扎,乃至气氛紧张的讨价还价,都是你配合殿下装出来的……是为了营造局势,向我强调他已大获全胜,而你只好低头,剩我一人独木难支,最好审时度势?」
泰尔斯咳嗽连连,詹恩却面不改色。
费德里科看着詹恩,面色凝重:
「也对,我早该想到的,殿下掌控翡翠城的进度来得那么容易,那么轻松,甚至在王国秘科之前……不,没有你的主动配合,没有你泄露的各项机密,没有你帮忙打通的各处关窍,只凭我给他的那点筹码,这简直不可能。」
费德里科缓缓摇头:
「所以詹恩,你老早就放弃抵抗了,你全盘妥协以换来殿下的宽大处理。至于什么等到礼赞宴,什么一个先出事就宰掉另一个,什么先答应的有折扣,什么奖励他自由……哈哈,演的,全是演的。」
费德里科笑声凄凉。
泰尔斯尴尬不已,詹恩则依旧不言。
「因为今天这场三方谈判,殿下要说服的人,由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费德里科深吸一口气,眼藏怒火:
「因为对你们而言,我才是距离"庄家"最近的人,才是那个最难妥协,也是最危险最不安的因素。」
话音落下,书房里安静下来。
泰尔斯轻轻捂住额头,闭上眼睛。
该死。
他讨厌聪明人。
詹恩之前说得没错,这宫里的另一个人……
也是凯文迪尔。
那你该怎么办?
他心底里的声音对他开口:
而你,泰尔斯,你是否有能力,重新勾动丝线,逼他回到你的罗网之中?
泰尔斯不知不觉握紧拳头。
「听着,费德。」
泰尔斯叹了口气,他指指詹恩,道出实情:
「我原本是要跟你坦诚摊牌的。只是詹恩这家伙死都拉不下脸面,说他不能答应得太快,要给他留些尊严,否则就绝不妥协……」
费德里科一直盯着詹恩,脸上的冷笑始终不减。
「他是不是还说他很了解我,只有您营造出让我俩相互竞争的氛围,挑起我的好胜和不忿,我才会答应妥协?」
泰尔斯顿了一下,正要解释,但他想到了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看向别处:
「看来,他也没那么了解你。」
尤其在十几年寄人篱下的流亡生涯之后。
「抱歉,费德。」
就在此时,詹恩终于打破沉默。
他无视泰尔斯向他投来的目光,缓缓转向费德里科:
「我道歉。」
这倒是让泰尔斯刮目相看。
嗬,这家伙也会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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