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沉默。
泰尔斯叹息道:
“因为它无所不在,哪怕无人知晓。”
不因你是国王还是乞丐而稍歇。
不因你是智者还是愚者而豁免。
“泰尔斯?”
希莱的呼唤把泰尔斯从思绪中拉回。
该死,走神了。
王子看向眼前神色恹恹的血族俘虏,连忙收拢思绪。
“所以,在离开闵迪思厅之后,你心灰意冷,加入了特恩布尔麾下,但早在翡翠城易主之前,你和特恩布尔就败亡了,”泰尔斯理了理时间线索,“那我猜,老公爵伦斯特遇刺的真相内情,无论你还是特恩布尔,都与之无关,至少所知寥寥?”
洛桑二世目光灰暗,一动不动。
“这还用问吗?”希莱抱起手臂,但话语不再如之前咄咄逼人,反倒多了几丝无奈可怜,“你看他这一问三不知的……”
“那个凶手。”
出乎意料,洛桑二世突然出声,打断了希莱。
“那个被索纳子爵收买,刺杀老公爵,结果落网招供的凶手,波尔温,”血族杀手缓声道,“我认识他——生前认识。”
生前……
你生前还是他生前?
泰尔斯把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掐断在嗓子里。
“就是你这趟回来,干掉的那个黑帮拳手,小波尔温的父亲?”泰尔斯回忆线索。
“看在过去的份上,我本想饶他儿子一命的,”洛桑二世承认道,“但似乎费德里科不这么想。”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
“很好,你认识杀害老公爵的凶手,所以?”
“老波尔温,他最早是特恩布尔从外面联系来的雇佣杀手,”洛桑二世道,“目的是为了分担业务压力——或者用人话说:牵制我。”
“血瓶帮曾是索纳叔叔在管理……所以他有路子收买这个凶手咯?”希莱问道。
“一个能用来牵制你的雇佣杀手,想必他很厉害?”泰尔斯问道。
洛桑二世看看王子,再看看大小姐,面对两个侧重点不同的问题,他最终只回答了他知晓答案的那个:
“还可以吧。”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
他们来不及疑惑对方回答的是哪个问题,血族杀手就再度开口。
“但以那时的空明宫,尤其是以公爵起居室看似松散实则森严的守备而言……”他冷哼一声,“就老波尔温的身手,别说突破防卫了,连潜入靠近都难。”
“你怎么知道?”
“我试过。”
泰尔斯和希莱齐齐点头,但旋即一惊。
“你……”
“放心,”面对希莱的惊讶,洛桑二世面无波澜,“我不是去你家杀人的。”
至少不是杀你家的人。
希莱面色稍霁。
“所以你是说,那个老波尔温,官方定论的凶手,他没有杀害我父亲?”
洛桑二世冷笑一声。
“除非是老公爵自己雇他来杀自己,否则就算索纳给他再多钱,老波尔温也做不到,”他不屑道,“他不可能是凶手。”
泰尔斯和希莱都沉默了。
所以,当年公爵遇刺一案里,至少关于真凶的结论,是错的。
那老波尔温的供词也就……
很好。
泰尔斯默默道:
也算是个收获。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洛桑二世神情萎靡:
“趁着我还有体力说话的时候。”
希莱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倒是泰尔斯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
“你,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洛桑二世微微蹙眉:
“怎么?此间事了,终于要送我上路了?”
王子摇摇头:
“或者用希莱的话说:你这趟回来,究竟达成所愿,找到源头,见到那位‘铸剑’的工匠,追问出剑的材质了吗?”
洛桑二世闻言沉默。
希莱终于从苦思中回过神来,追问道:“那么,如果索纳叔叔真要通过血瓶帮雇凶,那你还记得实际流程……”
但洛桑二世用冷笑打断了她。
“找到了,殿下,但那不是工匠,”洛桑二世幽幽道,“而是囚笼。”
泰尔斯和希莱双双蹙眉。
“至于剑的材质……”
只见洛桑二世目光凌厉:
“告诉我,泰尔斯殿下,当你面对整个囚笼,当你无论挣脱它打破它还是摸索它了解它,都只是在加固它的时候……”
杀手眯起眼:
“你该怎么办呢?”
这下轮到泰尔斯沉默了。
他抬起目光,看向这位一生都在被命运所愚弄的不世剑手,欲言又止。
“我不相信。”
两人齐齐看向一边:只见希莱向前一步,挑挑眉毛。
“虽然你们说得很悲惨很绝望的样子……但我才不相信这个囚笼有那么万能,那么无解。”
泰尔斯依旧蹙眉,洛桑二世则面露冷笑。
“我也绝不相信我们能做的只有加固它。”
希莱轻声道,她煞有介事地环顾地牢一圈。
“而且,如果这个囚笼还需要加固,或者说,还有加固的余地……”
凯文迪尔大小姐眯起眼睛:
“那它就一定有被削弱,乃至破损的可能。”
“不是么?”最后一句反问,希莱捅了捅沉思的泰尔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向藏着骨戒“廓尔塔克萨”的口袋看了一眼,对同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是啊,也许吧。”
大小姐对泰尔斯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正当她竖起眉毛的时候,洛桑二世发话了。
“你是个好人,殿下,至少表现得像是。”
血族杀手眼神复杂:
“就像米迪尔一样。”
泰尔斯叹了口气。
他听过类似的话,不少。
在以前,泰尔斯会认为这是褒扬。
但在今天,在这里,在听完这位血族杀手那令人唏嘘的经历之后被这样形容,这让他心情复杂。
“谢谢。”泰尔斯满怀心事地敷衍道。
洛桑二世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
“所以你会跌倒的,殿下,狠狠地跌倒。”
泰尔斯微微蹙眉。
“那我就再爬起来。”
他看向对方,不愿示弱。
希莱也对他挑了挑眉。
血族杀手不屑冷哼。
“当然,我毫不怀疑你能爬起来,但是看看现在的我吧。”
拖着残躯,身负枷锁的洛桑二世眯起眼睛:
“你要以什么样的姿态爬起来?爬起来又要做什么?复仇?出气?证明自己?让敌人悔不当初?继续未完之业?还是迈过绊倒你的坎?抑或打破这个打不破的囚笼?”
“只要别像某人一样,去找铸剑的工匠就行。”泰尔斯言不由衷地反讽。
洛桑二世没有生气,他冷笑一声。
“但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当你再爬起来的时候,殿下,”他眼神一变,“你将不再是过去的样子。”
对方的表情和话中意蕴让泰尔斯很不是滋味儿,他突然想离开这个地方。
“当然不是过去的样子。”
少年收起表情,冷冷回答:
“我会变得更好。”
更强。
更坚强。
“哪一种‘好’?‘好’成什么样?”洛桑二世冷笑追问。
“我们走吧,”希莱突然开口,道出泰尔斯的心声,“这儿没什么好问的了。”
泰尔斯感激地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洛桑二世,转身离开。
希莱深深地看了俘虏一眼,跟上泰尔斯的脚步。
“而你,姑娘,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做他的王后?”洛桑二世冷笑道。
希莱和泰尔斯都不由一愣。
“哼,”大小姐反应过来,她回过身,一脸不屑,“就这个笨蛋?你未免也太高看他……”
“那就做好准备。”
洛桑二世收起笑容。
“因为有朝一日,你可能不得不对变得陌生的枕边人,挥刀相向。”
他的话在地牢里回荡,冷酷又残忍,让希莱和泰尔斯双双蹙眉:
“或者反过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