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正中央写着两行四号字,许多,初一(6)班。稚嫩的笔记带着特意拗出来的笔锋,这是她小学六年级突发奇想自行练钢笔字的后遗症。字形轻飘飘的,乍一看算是有了模样,却少了骨架子,似乎来一阵风就要吹倒。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你的字,你的书,你的书包,你的世界,卫生间里前后脚解决三急问题的是你亲妈和亲弟。
许多冷静地将英语书草草翻了一遍,而后没有费力气再看其他书本。她重新跳下床关了灯,钻回被窝后搓手呵气,确保两只手不跟冰棍一样时,按部就班地给自己做了体格检查。八年的医学生涯浸淫清楚地告诉她,她手下的确是一具尚未长成的少女的身体。
许多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才不会费尽心思地搜索房间寻找隐藏的摄像头。真人秀风靡全球的时代,想要造假,什么场景人物不能安排,《楚门的世界》可是珠玉在前。比起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身体才最诚实可信。
那么,请允许她深沉地思索一下宇宙和我的问题。到底是眼开花明,眼闭花寂(王阳明的原话是怎么说来着,求手机搜索引擎啊,没有度娘谷歌加持的光环,不能愉快地装13好心累啊!),还是物质决定意识、意识产生物质?或者说你见或不见,山都在那里还是我知故我见?
都是什么鬼,写领导讲话材料多了的后遗症,明明三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必须要扩展到三千字也云里雾里。简而言之一句话,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重生、穿越、夺舍(夺自己的也算是吧,毕竟任意两个时空都不会存在同样的自己)亦或者跟小李子一样进入了盗梦空间?是非成败转头空,美美一觉黄粱梦?不好意思,她智商有限,没看懂《盗梦空间》,不记得莱昂纳多到底怎么样从梦境中挣脱。
话说小李子到底挣脱没有?
许多保持囧囧有神地状态盯着天花板直到闹钟响起。这闹钟太给力了,这么摔还尽忠职守,真心是中国好闹钟,必须得点个赞。可是,你干嘛要这么早就响起来,我还在懵逼中啊。
许多愁眉苦脸地起身穿衣服,然后突然打了个大喷嚏。她的神经一下子高度敏感起来,妈蛋,要是真是梦境干嘛要复制她的重度鼻炎啊,就不能让她大开金手指地在梦境中大杀四方,愉快地玩耍吗?然后做梦的话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她能不能要求个牛掰的随身空间。最少也给我卷面纸啊!许多拖着两管青绿色的脓鼻涕,觉得她整个人生都是灰暗的。
要死了,鼻炎果然犯了。而且她找不到面纸!
许多赶紧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作业,撕下后面没写字的纸。整个过程中,为了不让鼻涕拖到地上,她的脖子都快扭断了。然后奔向房间西门连着的走廊,站在栏杆边上,擤鼻涕。阿门,感谢麻麻亮的清晨,楼下还没人。然后她豪迈地用作业纸擦了擦鼻涕,扔了。
她能怎么办?直到她姐出去读书,她家都没出现过名为面纸的东西。面纸是要花钱买的,面纸比双灯牌卫生纸贵多了。
许多怀着沉痛地心情回屋拿书包,闹钟设了这个点,必定意味着她得这时起床准备上学。才六点钟啊,初中的早自习会这么早开始吗?
许多拎着书包穿过卫生间到了父母的房间,她本来是想从后面走廊过去,楼梯就在走廊边上。结果连接楼梯的走廊门居然是锁着的,还没有钥匙。许多只好绕远路。好像家里房子重新装修前,她一直绕远路来着。难道就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样浪费时间,而且很不科学,要穿过父母跟姐姐许婧的房间呢,好有窥伺别人*的感觉。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弟弟,是的,这个小少年是她亲弟。感觉有些复杂,唉,感觉还是怪怪的。跟她记忆力头一样,她姐一上初三就搬到了紧挨着父母房间、连着前面走廊的大房间;原本住在大房间里头的弟弟则是搬到了父母房间的沙发床上,好给大姐挪地方安静学习。
其实她家的楼房有三层,不管里面是不是跟雪洞似的,起码房间数目是不缺的。楼下还空着个现成的大房间呢。以前她父母一直住在一楼的。但是从前两年她爸爸去县城打工起,父母的房间就挪到了楼上。大概男主人是家庭的主心骨,他一不在家,剩下的人只有住到一起才能凝聚出安全感。
许宁从被窝里头发出还带着童音的漂亮嗓子:“姐,我不上痰盂了,你可以拎下去了。”
晴天霹雳啊!许多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三十岁的时候,而是十三岁的时光,她每天早上起来是要倒痰盂的,她还要做很多家务。
许多经过大学五年的熏陶,成功懒成了猪。许妈从她进医学院第一天起就不准她干家务,理由是担心她不小心伤到手,以后不好上手术台开刀。然后她就一发不可收拾,等到换工作去了外地,宿舍里头乱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释放了天性的许多还振振有词,她就是讨厌做家务,因为小时候做太多,做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