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两个的骂声中,袁训心不在蔫的,抬起眼睛往远处看。见亭台楼阁隐在绿树中,红日就要西下,红得直通人心。从他站的地方上来看,视线只有一小角儿,想家的人都可以当作还在京里,可袁训知道那树木后的天空地面,是真正的辽阔,是难比难描的宽广。
袁训嘴角边不知不觉逸出微笑,在心里对自己道,我又回来了……。
谁能挡得住我回来呢?
“小袁,你魂哪去了?”蒋德捶他。袁训身子一歪,把碗汤对着蒋德就斜过去,笑骂:“看你吃饭的手,要弄脏我衣裳!”
蒋德避开,嘿嘿:“又不是你老婆做的,有什么可惜的。脏了哥哥我赔你!”袁训要啐:“就是我老婆做的,把你脏手拿开点儿,”
他不说还好,说过关安饭也不吃了,把碗放地上,大嘴一撇过来就看:“我说你个大好男儿,还穿什么绣花衣裳,敢情真是你老婆做的,哎,你老婆手艺好,什么时候给大伯做件?”袁训推开他,正要再笑骂你是哪门子的大伯,见大门让人一推,发出沉重的一声,十几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大大咧咧,进来就喝问:“袁训到了?姓袁的在哪儿呢!”
他们都穿着正六品校尉衣裳,腰间别着刀剑,威风凛凛带着不把任何人看在眼中的神气。
蒋德和关安不约而同,用自己身子把袁训护在背后。袁训又好气又好笑推他们,见这两个人用足了力气,却又推不开,袁训就改敲他们的背,道:“让让!堵住我了!”
“别出声!你看这两个人问话不带好意思,不像是寻亲的,像是找旧仇的才是。天下叫袁训不止你一个,你别出来,万一他们认错仇人……”蒋德关安这样回袁训。
两位校尉带来的人散开在大门两边儿,像极把门先看住防逃跑,而两位校尉耀武扬威,满院子转悠着,大刺刺对着人脸上看,边看边吆喝:“登记名册上写着有啊,姓袁的,袁训!换了地头儿你就不敢出来吗!”
“腾腾,”跳出去四、五个,全是少年。
两个校尉冷不防的,就往后面一退。少年们出来是好身手,校尉们退出去也是好身手,就有人喝彩:“好啊!”
袁训一看就笑了,这来找的,和跳出来的,全是熟人。
他先看跳出来的,当中一个少年大步向前,手指俩校尉鼻子,怒道:“王千金,白不是,换地头儿怎么了,换地头儿你们就想欺负人!”一拍胸脯:“你别管小袁在不在,有我们在,你当他落了单吗?”
听的人就哈哈大笑,来从军的大多泼皮,有两个山东大汉鼓噪道:“这名字好!”
王千金和白不是气白了脸,他们两人的原名叫王前进,和白卜,在京里让人乱叫,就叫成王千金和白不是。
一个成了女人,一个就成了什么也不是。
这两个人,是梁山小王爷的得力臂膀,打架拳头够硬,挨打身子骨儿也够硬。而跳出来揭他们老底的人,是袁训在京中的太子党人。
走出来的这一个,是长陵侯世子的亲表弟,他家表哥和梁山小王爷最不对盘,这表弟就跟小王爷的人最不对路。
走出的表弟叫沈谓,家里也是官,他见到梁山小王爷的人过来找袁训,不用问不是好意思。沈谓和同行的少年一跳出来,攥起拳头冷笑:“在京里你们不过是混混,到了这里就想当地头蛇,小爷我不答应!”
“呸,你算老几!”大门外面有人接话就骂,又有几个人大步咚咚地走进来。说话的人他浓眉大眼,身子粗壮像株老树。
守这里的兵本来是装不知道,管你们谁打谁,当兵的就这样,不能打人和怕挨打的就别来!他们就看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些京里的少爷们也好,混混也好,打吧打吧,有热闹看喽。
然后这个人一进来,他们就站不住了。大家出列一抖衣甲啪啪行礼:“标下们见过小王爷!”
夕阳正好,晚霞红黄淡紫,余一丝儿打在这个人面上,正是梁山小王爷。
满院肃然,就是不认得小王爷的人,也应该听说过天下三军归谁管,梁山王!
到了这儿,小王爷就是太子爷。
梁山小王爷鄙视的瞪住沈谓:“你表哥软蛋不来,你小子跑来代他挨打不成?”沈谓对上他不敢不行礼,就是在京里他见面也得行礼,沈谓就上前跪倒,但据理力争:“我们是全心来投军的,小王爷您这是公报私仇吗!若是太子殿下知道……。”
有人打断他:“嗯哼!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就是报私仇!”袁训总算把蒋关两个人推开,满面笑容缓步走出。
他不得不打断沈谓的话,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你提什么太子爷?梁山小王爷性子粗,在京里没有一出子呛过太子殿下,你还来提醒他发私愤吗?
再说以后是他的兵,提太子能当好盾牌?只会让这里的人笑话才是。
袁训走出来,对小王爷利落的行个礼,落落大方笑道:“袁训见过小王爷,袁训在此,听从小王爷发落!”
沈谓几个人对他笑了笑,小袁你从来不是缩头的人。
梁山小王爷见到袁训,脸上先喜动颜色,让人看着怎么都不像来寻仇的。但接下来他仰面,双手叉腰:“哈哈哈哈哈哈……。我让人见天的瞄着,果然是你到了!给我揍他!”
这节奏变得旁边的人一愣,梁山小王爷又拍着腰间大笑:“姓袁的,如今你还有腰牌没有!京里的大人你不当,你跑这儿来?不就是给爷爷我出气的吗!”他眉开眼笑拍着那腰牌:“如今我有,哈哈,如今是我有腰牌你没有!”
沈谓啼笑皆非,表哥说你说话最不靠谱,果然你还是个十三愣。
看你这得意劲儿,我有腰牌你没有……你小王爷那张酷似你爹的脸――真不好看,在这里就是腰牌,你拍你那大脸就行了,在这儿你一样用不着腰牌。
而王千金和白不是,坏笑着一左一右对袁训走过去。
旁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看他这么年青,是京里的大人?”
“有大人不当,吃错哪家医生的药往这儿来?”
“小王爷这报私仇可不好,”
再看王千金和白不是,把袁训围在当中。袁训不慌不忙的,先对着沈谓等人摆手:“不要过来!”又对蒋关二人制止的看上一眼,把他们也拘在原地不动。这些动作做完,袁训再对王千金白不是笑了笑,一抬手腕招了招:“来!”
他大模大样的,梁山小王爷瞪圆了眼骂:“我呸,我呸呸呸呸,给我上,打到他眼睛里有我!”
“啪啪啪……”
几下脆声一过,三个人闪身撞在一起,随即倒下两个。
王千金让袁训拧着手臂先摔出去,反手又是一掌,正切在白不是肩头。王千金扑通摔到墙上,溅得黄土飞扬,而白不是跪在地上苦着脸,痛得就没能起来。
四周喝彩声大作:“好快的手!”
“这位大人功夫还真不错,”有人是调侃的叫好。
袁训对梁山小王爷含笑抱拳:“小王爷,你还有人没有?”梁山小王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敢在这里挑衅我?”
“您不是要试吗?您要试我可有什么办法呢?”袁训笑容不改。四面有人抽凉气时,心想这梁子是打算往大里结吗?沈谓得色上眉头,看看我们在京里也好,在外面也好,几时会丢人呢?
梁山小王爷怪叫一声,大手一挥:“给我上!”他带来的人包括前面来的十几个人齐齐应声:“是!”
沈谓等人也一甩大衣裳,露出里面一身的短打就要过去。
“慢着!”外面有人喝道:“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靴声囊囊,衣甲声响,一排人借着夕阳日色大步进来。他们走得整齐如一,不用看盔甲也知道是队训练有素的兵将。
为首的人从衣甲上看,是从五品的将军。
他生得脸盘子方方,但眼神儿里总有说不出的阴郁,眉头上又有说不出的倨傲。走进来看也不看,大声就骂:“当这里你们家吗?眼睛都长脚底了吗?都给我放老实,不老实的就地打军棍撵回家去……”
他看到袁训面上时――袁训正站场中间,脚底下倒着白不是,王千金飞得远,还在墙根下面,进来的人想不先看到他都难。
这将军就面色一震,用力又在袁训面上狠看几眼,猛然的认了出来,面色大变。初变时他想后退就走,但及时又想到袁训出现在这里,是来投军的才是。
我是将军我不怕你。
他阴森森冷冷一笑:“小弟,是你回来了!”
场中一片寂静,就是梁山小王爷听他骂着进来,本来想朝他发火,见到这一幕也觉得有好戏看,难得的安静呆在一旁。
袁训对着他,也是笑容骤然消失,换上的同样是沉下的面容,同样的冷冷,一字一句地道:“是我!我回来了!”
他不无讽刺:“你吃惊呢,还是意外,还是你还怕我?”
梁山小王爷对旁边人勾勾手,悄声道:“这是谁?”小王爷粗嗓子能放低一回,还真不容易。跟他的人附耳道:“辅国公的长子龙怀文。”
小王爷哦了一声,辅国公姓龙,他的长子是庶生的,现在是从五品的武略将军。小王爷还是糊涂,再问:“姓袁的和他是什么关系?”
大家都摇头。
小王爷还没有出京时,辅国公就进过袁家。奈何小王爷对打架兴趣最浓厚,对政事提不起精神,此时又没有带幕僚在身边,就没有人能告诉他袁训与龙怀文是表兄弟。
龙怀文当众让袁训挖苦,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夕阳在他变脸色时悄悄下去,四面暗下来,在这黑暗中龙怀文才反应过来。
此时他是将军,袁训什么也不是。
四周掌起火把,火光投射在袁训脚下,他身姿挺拔,不再是当年小小少年,但面上恼恨,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龙怀文心中的愤恨也是同样的不减,而他还是没看周围还有梁山小王爷在。他认出是袁训后,别的就都看不进眼里。他心头一动,心想父亲不在家,陈留郡王夫妻也不在。此时大好机会,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小子一刀宰了,实在是件痛快事情!
他上前一步,手指袁训喝了一声:“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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