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牢牢记得那一日,我穿着厚厚的夹袄,外头还搭了一件银狐裘,怀里捧着手炉,脚下生风地到了通志堂。
不远处不时传来纳兰容若同顾贞观的欢笑声,想来两人一早便去聊诗作画去了。
我解了披风,在桌案前头坐下。
桌案上的书稿显得有些杂乱,我叹了口气,准备先将书稿理出个顺序来,再下笔誊写。
一张染了大块墨点的薄纸轻飘飘地从书稿里头滑落出来。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春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凉了。
那最后一句上,一团点墨突兀地晕染开来,将整句话都染得模糊起来。
想来他写的时候,比我如今所能感受到的极致还要更加苦痛罢。
我颤抖着手,将那张纸抹平,怔怔地望着那团墨迹出神。
原来我一直瞧见的那个温润清雅的人,始终用波澜不惊的容色对人的,我的夫君。他心里始终藏着那个再也得不到的人。
“大奶奶?”伺候容若的大丫鬟见我神色不对,颇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大奶奶,您脸色不大好,可是病了么?”
“这天儿冷了些。”我咧嘴笑了笑,可我的脸颊却僵硬无比,“怕是冻着了。”
“快去给火盆子里添些炭去。”她吩咐外头的小厮。
我浑浑噩噩地出了会儿神,终究只能撑起身子来,将那只用惯了的毛笔沾饱了墨,想了想,先将那被墨迹晕染了的词颤抖着又誊写了一遍。
我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卢绾衣,你以为你是谁?
算我愚蠢。
我也的确愚蠢。
一场被政治同名声绑在一处的婚姻,终究不该动情。
我那日很是不在状态,浑浑噩噩地将那几页经解都誊写完了,搁在桌案上,将那曲词抽出来,塞到了他的抽匣里头。
我回了屋,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可我心是悬的,胸口是堵的,我实在也吃不下什么。就算满桌摆了七小碟八小碗,我也实在没有胃口,只是坐在那儿,像是等着饭菜凉透一样。
若不是容若大步流星地一把撩开帘子进来,在那张清白如玉的面容上一双如点墨般的眸子森寒如冰,像是如今屋外银亮月光下的皑皑白雪。
我不禁微微一滞,忙起身福身:“公子。”
“我的词呢?”他冷冰冰地望着我,不如说是在质问我吧。
我微微怔了一下,心里竟然开始不住地泛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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