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壖早就知道崔缙是明眼人,他看了这些年,在心里骂了他这些年,与他暗暗抗衡了这些年,却一直隐忍本心,不曾在面上与他撕破脸皮。
所谓的政斗党争,只在暗里,若有一日,暗斗变成名争,就是两边要分出胜负,败者倾尽所有,决心鱼死网破的时候了。
崔缙的话戳了姜壖的心,也揭了他的脸皮,其实那些事别人未必不知道,桌下的摆到了台面上,不过是掀了伪君子的面具,让他在人前颜面尽失,装不了忠臣罢了,于他们这一局棋的输赢,并没有半点干系。
姜壖心里知晓利弊轻重,面上掩饰不住恼怒之极的神情,多年不曾泛出一丝红晕的白面皮,也因为崔缙的口诛参奏,染上了颜色。
至于这颜色是因怒还是因惭,抑或是二者参半,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毓秀在上位听崔缙有条不紊地细数姜壖党羽这些年的龌龊升迁史,心中百味杂陈,她只有半颗心半个脑觉得痛快,余下的半颗心,为老臣抱着必死的心说出实情而悲戚,另半个脑是为这一番狂砍砍杀之后如何收场在盘算。
言语就只是言语,即便它出自一部尚书之口,即便说话的人有条有理,尽得人心。言语就只是言语,没有证据,没有支撑证据的权利,大家最后记住的,也只是崔尚书曾慷慨执言,拼死进谏而已。
毓秀中途有几度都想出声打断崔缙,毕竟有一些话说出口,损伤了姜壖的颜面,他恐怕连诬陷都懒得诬陷,索性一劳永逸,派暗卫杀人灭口。
可她几番犹豫之后,终究还是未能将劝阻的话说出口。
她想让这殿上的人都听到崔缙的话,让那些已归顺了姜壖,为升官发财出卖良心,蝇营狗苟之辈,骑在忠与利之间摇摆,为保全自己随波逐流,装聋作哑之辈,还有那些心怀正义,却不得不明哲保身,不得发声的官员,都听一听崔缙的话。
礼仪廉耻,是规范君君臣臣的笼,即便是像姜壖这般追逐权利不知尽头的权臣,也会被一个“耻”字牢牢锁在其中。他从前从未觉得这个耻字像此刻这般鲜明的原因,不过是从没有人敢当面指责他罢了。
崔缙在说话的时候,毓秀在细细观察殿上每一个人的表情,被点了名说了故事的,没有被点名心存侥幸的,不知会不会被点名战战兢兢的,即便那些从她登基的时候就只把她当成一个无用的傀儡,从未有一日真心把她当君上效忠尊敬的,在这一刻都没法昂起那一颗颗骄傲的头,直视她的眼睛。
崔缙把该讲的故事讲完,人已累的虚脱,汗水浸湿衣衫,不得不抬袖去擦汗。他款款走到姜壖面前,轻声冷笑,“忠于君上,心系社稷,坐到姜相的位置便是位极人臣,无限荣耀,反言之,若为官做宰的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人人也只当你是乱臣贼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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