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 河网纵横, 每到夏秋之交,千流归海之处有大潮汹涌。惊涛拍岸, 日耀长空,配上三秋桂子, 十里荷塘,正是淮阳城最好的一段风景。这个时候,整个庆朝的有钱人都爱往这儿来,凑一份热闹,小商小贩们觑着商机, 做了种种小食, 摆到江岸边上,现挣几个小钱。
这日正逢数十年罕见的大潮,大半座城的人都看潮去了,韩君璧的娘舅妈也打算去一趟试试, 看看能不能挣出几天的伙食钱来。她前一天夜里就把韩君璧姐弟两个叫起来,连夜赶做了一些糯米藕、甜汤团、胡饼、咸豌豆之类的小食, 单等天一亮就要他们二人到江岸边守摊子。娘舅妈让姐弟俩出去守摊子, 娘舅不同意,他说当今圣上早有旨意, 韩氏族人不得为官,不得务农, 不得做匠, 不得做贾, 士农工商都不能做,怎么能让他二人去守摊子?
娘舅妈回嘴道:就是让他们帮着招呼客人,忙不过来时端茶递水,没让他们做买卖!我可跟你说好了,这月的房钱还没着落呢,不指着这两日挣一笔,后日我们就要到街上睡去了!
她从不打骂或是说难听的话,就是软刀子割肉——你们吃我的喝我的,让帮着守一下摊子还不乐意?!那好,我自己出去做!
每回都做到天漆黑了才回来,夜里也不吃饭,只是长吁短叹,暗暗抹泪。
寄人篱下的,哪里受的住这样的软刀子,少不得顺了她的意,彼此之间好少些磨折。韩君璧应承是应承了,但只说他自己去,不让姐姐韩如音去,还说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便是表哥,也不会让姐姐出去抛头露面的!
娘舅妈听了并不抬抛头,直戳戳一句话:“就知道用你们表哥来治我!”
其实,她并没打算让韩如音抛头露面露面看摊子,就是以退为进,还顺道一箭双雕,一箭让韩君璧老老实实随她去,一箭让她那一和心上人说话就脸红的儿子扮红脸,给这对傻鸳鸯制造一二分时机。哪怕造时机要让当妈的扮黑脸呢!
表哥是个药罐子,也是娘舅妈的命根子,娘舅妈平日里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小心翼翼捧着这颗宝贝蛋儿,就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死过去了,他们家从此断了香火。表哥与韩如音青梅竹马,暗自心许,只不过因为身子骨不争气,怕害了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相思相许都不曾说出口。偶尔说一句话,都是为姐弟俩说。
大多数时候,表哥一句话比娘舅一百句话还要管用。
韩君璧的娘舅是个肉脾气,先前家里日子好的时候,他饱食终日,闲来便上山找山僧们闲聊,谈禅机,下棋局,悠悠然如方外之人。如今日子差了,他还是这副悠悠然的模样,不怎么着家,养家糊口的重担,都落在了同是世家出身的娘舅妈身上。世家小姐除了能花销之外,哪里做得来吃?一家子人先是一批批遣散仆从,后是一件两件地卖首饰,所谓“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就是这么一回事。从韩君璧姐弟投靠他们起,也就是七八年的长短,娘舅家便徒有四壁而已了。
能卖的都卖光了,可人还活着,活着就得吃饭,一家几人,翻翻捡捡,也就只有韩君璧还能派上一点用场。然而整个淮阳城,只有码头的扛包铺子敢用他。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扛一天大包顶多能挣几吊小钱,刚够一家人糊口,若是再被娘舅偷拿一些去买酒,或是家里表哥犯了旧病,那就更剩不下什么了。
整天半饥不饱的,韩君璧还在往上长,瘦长条的个子,脸是容长脸,眉是飞天长眉,是铜陵韩氏应当有的俊眉眼。姐姐韩如音一样式的容貌出尘,这一对姐弟站在一处,即便没有好衣装也一样能把旁人目光勾过来。古往今来,从来不缺因为容貌而招灾惹祸的例子,有容貌却没有遮掩庇佑,那,招灾惹祸是迟早的事。就算韩家仍然贵为江南镇守使,也总还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