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说不出的憋闷,也说不出的安心,仿佛天地间就剩下这一张床,这一床被,这一个人。
干儿子心里酸酸甜甜,可能藏着诗和画,谁曾想三变遽然起身,“呼”的一掀被子,劈头盖脸地把手中被子朝窗户那头一扬,而后一招“饿虎扑羊”,他整个坐在那贼身上,也不怕一屁股把人给坐死了!
“……”
那一屁股没把贼坐死,也把龙湛心里头的诗和画坐死了,干儿子木着脸从床上爬下来,燃了灯烛,给自己加一件衣服,又拿了三变的衣服预备着给他穿。
那贼倒也有些骨气,被三变一个屁股墩坐下去,居然闷声不吭,只在耐不住时,极短促的□□一声。
“兄台,夜间过来叙旧,来便来,还带什么见面礼,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这货平生最会煞风景,也最爱唱反调,表面上谦和有礼,私底下酸脸没皮,他说一句,不见贼应声,贼脸又看不清,因那脸上套着一副关公面具。三变不耐烦等,这就上手拽,一把拽出个人来,摸一把,登时跟摸了烫手山芋一样,忙不迭地扔到了一边。
那贼不是兄台,也不是弟台,只怕是个妹台。
这就有几分棘手了。
“今日若是遇见存心不良的,你待如何?”
只一瞬三变便收拾好了自己,面带严霜地教训起那倒霉催的贼来。
存心不良,武艺又在你之上,你这点玩儿似的功夫抵挡得住?落在人家手上,一个姑娘家家的,会有什么下场你未必不清楚,只不过心存侥幸,或者干脆就是书场的评书听多了,让那些不着边际的瞎吹胡唠弄得找不着北,一心想着行侠仗义,解救天下苍生。
“……不如何,当死便死,绝无怨言。”
贼姑娘约摸十五六,嗓音低沉,女生男相,生得挺英气,身板也直,肩膊还宽,又束了胸,乍看上去和寻常男子无异,怪不得三变一时认不出。听锣听音,听话听声,一听就知道这姑娘一脑门子的仗剑走天下,估计已从脑门儿入了膏肓,下猛药医不好了。
“官府都下了海捕文书了,你还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手……”
三变是想问她这样傻大胆,有什么隐情没有,还想问问她大半夜的往男人屋里钻,家里还有爹娘管教没有!
“城内的不好动手,我才找的你们!”
这么说,挨了偷还得怨他们自个儿咯?!
三变几乎给气笑了,他微微一挑眉,问她:“这是瞧准了才下手的呀?”
“……是又怎的?我看你像个官儿样,就挑你动手。”
三变肃着脸等她说下去,然而姑娘到底年岁不大,也不是那种出外混油了的,被他这么直通通地盯着瞧,脸就要红,说话就要磕巴,“这、这儿的官府不愿管,我没法子,只能犯案来引着他们查……这一查,说不定我爹就有救了呢……我、我也不是坏人,那些叫我偷去了的女子,都是家里待不住的,要不就是夫家虐打,要不就是母家恶待,纪家姐姐把她们藏到城外去,总之……要比她们在家时好多了……”
等会儿!
这话里头透着关窍哇!
“这么说,你夜半翻窗越户,不纯为了偷?”
“你才为了偷呢!”贼姑娘人小脾气可不小,还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要不是我爹被你们官府的人拘去了,谁愿意干这事儿!”
三变心说我这是招你惹你了,庆朝大大小小好几万的官,任捉一个就是官府的招牌?!
“你爹为何被拘?”
“谁晓得!一月之前人还好好的在家中打铁,过来一哨如狼似虎的兵丁,拿锁链套了脖子就拉走,也没说什么因由,死了还做不得明白鬼!”
三变估摸着后头篇幅短不了,让人家姑娘家躺在地上回话也不像腔,就说:“你起来坐,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你若有理,咱们还可以商量一个主意救你爹。”
贼姑娘也是个爽利人,三变一说让起来,她便拿右手掌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左手护着腰那儿,也不知是不是让三变坐出了毛病。
屋里就两张凳子,龙湛不坐,他在三变身后护法金刚似的立着,见他坐好了,就往他身上批一件衣服,然后倒了一杯温白水,放到贼姑娘面前让她喝,这就站着不说话了。
“李秀菊。你呢?”贼姑娘举手投足间一股江湖儿女的大大咧咧,害臊也是要的,不过更要强,她强自瞪着陆弘景,眼睛瞪得好圆,好似一只圆溜溜的小螃蟹举着螯子横着走。
“……陆弘景。”三变见多了各色人等,但对女子,当真不拿手,他见得最多的是欢场女子,大多油头粉面,脂粉浓腻,说话拿腔拿调,顾九娘那样天然去雕饰的,百个里边能有一个就不错了。良家女子么,要么是老张媳妇儿那样,泼泼辣辣,为一个铜板几根葱苗能和人撕一架的,要么是老铁夫人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远远望见一次,好比神像一般的。所以么,他对着这位李秀菊,有种老虎吃天,无从下嘴的没着没落。
“他呢?”
“龙湛。”
“哪儿的官?”
“……”怎么着,还查起人口来了?!
“虎牢关参将。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问从哪来,回哪去,做的啥?”
贼姑娘给他一噎,不说话了,半晌才低低嘀咕一句:“我就是让蛇咬怕了,问两句还不成么?让我说因由,总该问问来龙去脉么!”
“瞧我像坏人,你还敢坐这儿和我瞎白话?”
“又没说你是坏人。”贼姑娘扬起脸,灯下看来,一脸的焦急迷茫,又像蜕壳的螃蟹,急着找壳,几次欲要竹筒倒豆子,却是说不成。末后心一横,噼里啪啦一阵说,她是越说越轻省,三变却又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