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平出门后,我下意识看向吴司嘉。
接收到我的眼神讯息,吴司嘉耸肩,“得令,小的也退下了。”
比起赵之平,吴司嘉走路姿势都显得不上台面。可人自由自在,活得高兴。
仅剩我们两个后,我抬眼:“怎么,陆总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
画展才过去没几天,陆戎伤口还要涂药、换药的,但已经脱离轮椅。果然,这人的意志力、恢复力都是惊人的。陆萧萧目前没有再造次,在考察期。据说,她最近在相亲,出了院的陆谦君紧巴巴地要给她找联姻对象。
不想拂了长泽的意,我还是留在陆戎家里。
可我心里这坎,并没有过去。
长泽在,我不得不憋着那口怨气对他和颜悦色,因此两个人独处时,我总要挑衅他。
将黑色文件夹推到我的跟前,陆戎说:“你看一看。”
我狐疑接过,翻开,浏览。
专业名词我可能不太懂,但这文件的意思我懂了:陆戎投钱,却不要收益,等于拱手送项目给温衍。
那是笔巨款,白送给温衍,我都嫌温衍便宜。
陆戎已经在乙方后签了字,只等我作为代表在甲方后签字。
“陆戎,你什么意思?”我合上文件,“你要真乐意白送,干嘛还要让温衍逼我来演这出戏?”
“不逼,你愿意回来吗?”他的眼睛漆黑如泼墨,似要将我吸进去。
手指交叠轻叩文件夹,我问:“敢情你的意思,你早就知道陆长泽的存在了?”
“温衍有意瞒我,没有让我知道长泽的存在。”
我回:“陆戎,爱你的女人太多,恨你的男人自然少不了。”
要说恨他恨得最持久的就是萧鸾和温衍,都怪这江落星太有魅力,又在年少时爱了这个不会为她驻足的男人。
话说回来,这温衍什么心理,我还真想不通了。
如果他真的有心折磨陆戎,不就该让我这辈子和长泽安安分分活在法国某个小镇?
对一个男人最好的惩罚,是让他每日承受失去挚爱的苦,并且他不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他珍爱的人好好的。并且,他们离开他活得更好。
从胸前口袋拔出钢笔,陆戎揭开笔帽,递给我,“林蔓,签字吧。签了字,我们就不欠温衍了。”
我回神,接过笔,翻开文件夹,再该签名字的地方都签了我的名字。
这几年潇洒惯了,冷不丁让我谈生意,我还真不习惯。我不是想要承陆戎的情意和他重修旧好,只不过为了早点结束这档子事。我这一签名,什么会议我都不用参加了。
签完两份,一份留给陆戎,一份我准备交给吴司嘉。
我套好钢笔,递给陆戎:“陆总,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林蔓,等一等,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陆戎说道。
他抽出一直压在下面的一个文件夹,打开,推到我跟前。
上面,是一份存折。我只消一眼,就知道那是陆潮生留给我的那个。
移开存折,那又是另一份文件。我匆匆扫了眼,是份股权转让合同。自从何言之抢Z.D未遂风波后,陆戎的持股又增了点,变成百分之六十。而他,全部转让给我。看着他刚劲有力的前面,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大力合上文件,我一手拍在桌面上,怒瞪陆戎:“你是不是觉得,给我钱、给我股份,我就能当作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陆戎,我告诉你,我现在不缺钱!”
前有温衍坐镇,画展尚算成功。这些年我卖走的画温衍拿大头,我大多用在长泽身上,但我多少有点积蓄。
陆戎一而再再而三拿钱示好,让我不痛快,特别不痛快。
他很淡定,定定看我,“林蔓,我不是觉得,我给你这些,你就必须要原谅我。林蔓,存折里的钱是萧鸾给你的,多的利息是银行给你的,不是我。股份转让,我不是想要用这个抵消什么,我是想告诉你,我真的没有当年在意这些东西了。”
我心头一软。
我们互相了解,他当然知道我的软肋,知道怎么打动我。
差一点,我就要妥协了。
想到当年他一次次拒绝我的请求,执意要把我逼上绝路……我深吸口气,不再心软。
我拿起合同,哗啦撕成两半,“陆戎,你的公司,我不稀罕。”
将废纸扔到办公桌上,我继续说道,“我既然答应和你一起在长泽面前演几年戏,我就不会反悔。你不必费心讨好我,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陆戎,曾经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现在,谁都给不了。”
他眼如深海,静静将我映进去。
将那份存折收好,我说:“陆潮生给我的存折,你当年没用,就还给我吧。”
“行了,陆总你走吧。”我瞥了眼桌上的废纸,“我还要请人打扫下这里。”
陆戎不再多说:“那我走了。”
“慢走不送。”
估摸着脚伤没好全,陆戎步子很慢。但他腰板挺直,配上他那身高,真有睥睨天下的味儿。
目送他出门,我回过头,散漫地看着一份合同和堆叠的废纸。
十来分钟过去,吴司嘉按耐不住寂寞闯进来,“我说小主子,你怎么还没出来?”
我努了努嘴,“喏,这份合同交给这儿的CEO吧,我们任务完成了,可以打道回府了。”
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抓起合同就看。
“啧啧啧,林蔓,你还真行。”他打趣,“陆戎也就对你这么大方了。”
我看向他:“我不稀罕这大方。”
他连连应和我:“这世上也就你这么不稀罕了。”
看向那堆废纸,他问:“这又是什么?”
“废纸,清了。”我简洁说道,“任务完成,我去找长泽了。才半天不见,我怪想他的。”
走到门口,我听到吴司嘉一声嚎叫:“林蔓,你可真行,这么多股份,你不要送我啊!”
没有搭理他,我往外走。
上了出租车后,我打开存折一看,六年的利息钱,就挺多。这一半,我给长泽存折,剩下的百分之九十我准备捐给琏城周边一些难以运转的孤儿院、养老院,百分之十留给吴司嘉做佣金。
我这条命,没有孤儿院活不下来。陆潮生活着时,太宠我,我什么都不用想。陆潮生一死,我经历了太多太多,大部分事情就看开了。
陆戎把Z.D股份拱手让我也不能改变什么,有句话说得好,能有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赶到郑中庭家里,这人似乎无所事事。反正赶上我去的,都是他开门。他生怕周小栀怎么样似的,天天守着。
我们两看生厌,谁都没多搭理谁。
郑中庭在我面前气焰挺盛,一见到周小栀,“噗哧”全都灭了。
以前周小栀汲汲营求,如今她真的是心如死灰、对他全然无视。郑中庭自知理亏,把我送到就撤退。
“小蔓,事情怎么样?”周小栀抱着长泽,脸蛋红扑扑的,仿佛是当年初遇的模样。
我笑说,“很顺利,晚上请你们两个吃大餐。”
一听“大餐”,陆长泽来劲,扭着身子朝我张开双手。
我走过去,抱住他,“怎么,长泽想吃什么?”
他嘟了嘟嘴巴,身子在我怀里蹭,“麻麻,长泽要吃大螃蟹。”
我点了点他的鼻尖,“行,满足你。”
我们三个聚在一起,我和周小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长泽闹着玩着,添了不少生气。
转瞬黄昏已至。
我拍了拍手:“周小栀,收拾收拾,我们一起出去。”
平时周小栀不出去,我不能时时刻刻顾上她,一有机会肯定不能放过。
周小栀起身,瞅了眼素白的睡裙,忽地腼腆一笑:“小蔓,我去换身衣服。”
明黄色的连衣裙、薄荷绿的手包,她很适合淡色,这明艳的颜色,让人恍惚觉得她还在学生时代。为了衬这一身,她化的是淡妆。
见她收拾妥当,我抱起长泽:“我们走。”
郑中庭见到周小栀的瞬间,眼眸亮了亮,“小栀,我送你们去吧?”
她拒绝:“不用。”她音色柔软,眼神却坚决。
郑中庭欲言又止,最终说:“那好吧。”
说来,琏城这六年变化颇多。要说了解,我们三个里,肯定是周小栀最了解。
海鲜海鲜,为了应景,周小栀选了江边的餐厅。
江景,确是迷人。但我必须要时刻提防陆长泽,这里防护措施足够好,但我经不起万分之一的意外。
好在长泽被螃蟹迷住,赖在我怀里不爱动,专心致志啃咬蟹脚。他不是爱吃螃蟹,就喜欢啃啃咬咬吸吸。
周小栀这一身,在夜色里特别打眼,因此不少男青年往这里愁。
她不为所动,专心跟我和长泽说话。有了十一的前车之鉴,我也觉得在郑中庭死之前,周小栀还是不要看上别人了。
吃到一半,忽地响起烟花绽放的声儿。
长泽最先扬起脖子,“麻麻,看,烟花。”
我抬头,的确是绚烂无比的烟花。平日,江边可不让放烟花,谁这么勇敢顶风作案?不过,挺好看的。
看了几秒,我脖子酸,按长泽的头,小家伙不知道累,眼神灼灼地看着。
周小栀忽地重重推我,“小蔓,是你的名字。”
几乎同时,我转过去,抬头一看。
绽放在夜空的一句话——林蔓,再嫁给我一次。
这东西不好控制,字形其实不清楚,但我一眼就看明白了。
一定是陆戎。
他今天先是送项目又送存折和股份,现在又……真是没完没了!
烟花转身即逝,很快那闪闪的印记被夜空吞噬。
我转过身,按回长泽,“继续吃。”
不等长泽说话,我这下起了玫瑰花语,清扬的钢琴曲调回旋在这露天餐厅上。
忽地,人声攒动,我循声望去,身处正中央款款走来的,正是陆戎。
陆戎气质卓然,单单出现就能吸引不少瞩目。此刻他阵仗够大,更是引得全部人看着他。细碎的议论声浮起。
长泽也认出了陆戎,高兴地踩着我的大腿,“麻麻,是粑粑!”
周小栀挨近我坐一点,抱走长泽,“长泽,在阿姨怀里待一会?”
不知道小家伙怎么了,冷不防说一句:“我懂的!”
陆戎走到我身边的同时,花瓣雨将停未停。他单膝下跪,细碎的花瓣落在他头上,肩上……他又跪在细密的花瓣上,说不出的妖娆与艳情。
掏出红色的戒指盒,他说:“林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本来的生日。”
他这强调,我就明白了。在我还是许折愿时,过的生日。当年得知我是许折愿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哪还有空管什么劳什子生日。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在渐起的起哄声中,我努力忍住动怒。
陆戎不知我心思,得寸进尺,“林蔓,生日快乐是生日快乐。我今晚,是想正儿八经地向你求一次婚。我伤过你,深深地伤过你。你要不是伤透了,绝不会离开我。可是林蔓,我们这辈子只能够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软一软心,再把心给我一次呢?”
这一瞬,我讨厌他的从容与笃信。
我猛地甩开他递戒指盒的手,“然后让你再把我的心割得七零八落吗?!”
不等陆戎酝酿说辞,有人惊呼,“戒指滚进江里了!”
陆戎豁的起身,作势要去捡。
我拉住他的手,“你是不是疯了?这就是一求婚戒指,丢了再买不就行了。”
他缓慢地推开我,“林蔓,这是当年的婚戒。这是我欠你的,我该还给你。”
眼见他真的走到护栏前,我朝他吼:“陆戎,你跳下去,就永远别上来!”
他回头看我一眼,仿佛在说:我跳下去,就永远在你的心里了。
不等我反应,他已经翻身跳江。
“噗通”一声,他溅起的水花,绚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