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安家落户,春天一过,就是掏鸟蛋的最佳时节了。
大榕树已经活了百年,枝桠繁茂,一路伸展到二楼的小阁楼。
向微跟楚煜就顺着这根枝桠钻进大榕树里,四处寻找鸟巢,鸟巢找到了,也不做别的,就攀在树枝上细细的看,兴许是鸟儿娇羞,躲进巢里,只余两只眼睛圆碌碌的转,鸟儿出去觅食,巢里就只剩下鸟蛋了,小小的一颗,淡绿色的外壳。
他们啊,也有不小心失手的时候,鸟巢和鸟蛋尽数落地,碎了一地,觅食的鸟儿归来,叽叽喳喳的叫。
鸟儿叫,向微就趴在小阁楼里哭。
楚煜就跟变魔法似的,从兜里掏出根老冰棍,撕开,喂到她嘴里,又耐着性子哄她,一根老冰棍下肚,打碎鸟巢的事儿,也就被抛诸于脑后了。
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但向微跟楚煜,总能寻到避暑的地儿。
入了夜,大人们都困觉了,他们便从床上爬起来,偷偷摸到小阁楼,顺着枝桠钻进大榕树里,还带着些白天舍不得吃的珍贵玩意儿,有老冰棍、西瓜糖、爆米花、巧克力。
巧克力啊,因为攒得日子久了,都有些融了。
他们坐在大榕树的树干上谈天说地,说到趣事儿,就抿着唇轻声笑。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宿啊,东方泛起丝鱼肚白,才又偷偷潜回家里。
大院里,除了大榕树是消磨时光的好地方外,还有夜晚的屋顶。
他们沿着大榕树的枝桠,溜到屋顶,从东廊走到西廊,手里捏着根老冰棍,在屋脊处坐下来,把老冰棍叼在嘴里,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看月亮。
那时候的月亮,又圆又亮,老冰棍啊,也还是从前的味道。
他们也有调皮的时候呢。
沿着屋脊走啊跳啊,青黑色的瓦片碎了一块又一块,有的留在屋脊处,有的落到院子里,大人们见了,疑心几句,他们便猫着身子藏起来。
一到下雨天,家家户户都拿着陶瓷盆儿接雨水,噼里啪啦的。
向微跟楚煜,就躲在小阁楼里捂着嘴笑。
这一晃啊,就到了十来岁。
书也念到初中了,父母看管得不太紧了,但他们的玩心,只增不减。
放学的铃声一响,抓着早已收拾妥当的书包冲出教室,跳上自行车的后座,楚煜载着她,一路疾风,奔到附近的农田。
秋天的时候,庄稼人割了秧苗,田里的泥鳅啊,鲫鱼啊,藏了一水坑呢。
自行车撂到旁边,踢掉鞋子,连裤腿都来不及挽,就扑通扑通的跳进泥田里。
一开始玩的时候,多少是有些分寸的,兴趣浓郁时,分寸也就都忘了,在泥田里追逐嬉闹,抓了稀泥抹到彼此的身上和脸上。
从泥田出来时,浑身上下啊,就剩两只眼睛是干净的了。
这一回去,就又是一顿小皮鞭了。
但向微再也没有哭过鼻子。
她说她要嫁给楚煜,他也从未回应过。
十五岁的夏季,格外热,他们爱上了游泳。
蓉城有条河流,叫府南河,横贯整座城市的东北,是游泳的好去处。
他们读的学校在城南,一放了学,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铃铛滴溜溜的响,到了城北,才又静下来,沿着府南河的流向,就到了郊区,那里人少。
撂倒自行车,再把肩上的书包扔进筐里,纵身一跃,钻进水里,河面上起了水花,四处飘溅,岸上的自行车轴承咕噜噜的转......
他们在水里游来游去,跟欢快的鱼儿似的。
太阳西沉,他们游得累了,也到了归家的时候,上了岸,从书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换上,才又骑着自行车回到大院里。
彼时,天已经暗透了。归了家,他们就打着补课,泡图书馆的幌子搪塞,但大人们似乎永远都能找到些说辞,一边嗔怪着,一边从厨房里端出热乎乎的饭菜,还不忘嘱咐多吃些。
他们一边心虚的扒饭一边暗自抱怨,抱怨父母管得太宽了,也抱怨上学,抱怨没有自由。
这就是青春啊,十五岁,年少最叛逆的年纪。
逃学,混社会,抢地盘,收保护费似乎成了整个青春期的代名词。
但向微跟楚煜,仍然痴迷于游泳。
他们在府南河平安无事地度过了整个夏季。
但在秋初,却出了事。
那天黄昏,毒辣的日头迟迟不退,但府南河的水却格外凉。
扫兴的是,来了群大孩子。他们朝水里扔石头,扔泥巴,扔脏兮兮的塑料袋,叫嚣着收保护费。
但楚煜的脾性,哪里肯,更何况,向微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们上了岸,带头的男孩瞧见向微软玉温香的身体时,两眼直放光,没再提保护费的事儿了,但粗俗卑劣的言语几乎不堪入耳。
楚煜脸色阴沉得厉害,几步走近,跟带头的男孩扭成团,互相厮打。
其他孩子愣了几秒后,纷纷出手,楚煜很快就落了下风,他被几个孩子控制着,动弹不得,向微亦是如此,其他人围成一团,嘲笑声一片。
男孩的手从向微的脸上一路滑到胸口,来回抚摸。
楚煜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女孩被人肆意羞辱和糟蹋,他急红了眼,拼尽全身力气挣脱钳固,捡起河坝上的石头就朝人砸去,两人再度扭打成团,分开时,俱是头破血流。
就在分开的间隙,有个瘦小的孩子抓了把河沙攥在手里,只一秒,河沙散尽,也在那一秒,娇小瘦弱的身躯义无反顾地抱住楚煜,小小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他顺势低下头,不偏不倚的埋在她的脖颈。
而那些河沙,全部进了向微的眼睛。
那一瞬间,天昏地暗,河沙落进石头的缝隙,安静得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娇小瘦弱的身躯渐渐倒了下去,似河沙般安静,而她,竟再未站起来。
那些孩子都被吓傻了,一窝蜂的散去。
楚煜只觉浑身血液聚集太阳穴,几近爆炸。
他央来附近的村民,把向微送进医院,急诊室的灯亮了起来,那一亮,足足三个小时,但却比一生都要漫长,所幸啊,她平安无事。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那一晚,大人们气得不轻。
向微跟楚煜啊,连家里的门槛儿都没迈着。
楚煜被罚跪在院儿里,向微又挨了顿父亲的小皮鞭儿,也被罚跪在院儿里,她齐齐的跪着,不敢动,一动啊,身上的伤口就疼到骨子里。
楚煜瞧着她难受的样儿,落了泪。
他这一落泪啊,她也就跟着哭。
他说:“微微,等你长大了,我娶你,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你父亲也不行。”
如今啊,他终于回应她了。
仿佛所有等待都在这一刻绚丽绽放。
她答:“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年轻时候的誓言啊,总是被风一吹就散。
他们亦是如此。
十五岁的圣诞,他们约在大榕树下,大榕树是楚煜精心用霓虹灯串儿装饰过的。
他轻轻遮住她的眼睛,松开时,大榕树已然披上七彩斑斓的衣裳。
他说:“微微,我祈祷你一生平安喜乐。”
而那些七彩斑斓的灯光在向微眼里,却只有两种颜色,黑,和白。
她趴在楚煜怀里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渐渐收了,视线相对时,才轻轻开口:“阿煜,我的右眼,只看得见黑白。”
他捧在手里的玫瑰应声而落。
他像个木头人,傻傻的杵在原地。
最终,向微离开了,带着那一束落地的玫瑰。
楚煜靠着大榕树,站了一宿。
那一宿,将孤岛与萤火虫彻底分离,各自站在岸的两边。
他回想起这十五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最初见她时,她一身的端庄与矜贵,画面一转,又见她一身的野和匪气,还有她被父亲小皮鞭儿抽得皮开肉绽的模样,好似每一顿小皮鞭儿的背后,都跟他有关。
如今,她的右眼又失去了色彩。
原来啊,他竟把她害得这样苦。
她的一生本不该这样,她该是那个端庄矜贵的小公主,被人捧在掌心,被人妥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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