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暗夜公爵”门前,低着头,不知不觉地把拳头攥紧。
这座建筑物已经有相当年头了,它的前身似乎是一个旧的纺织厂,宽宽大大的前院走廊现在变成了一条五光十色的小街,入夜的时候,这里茂密的树丛里,个性的装饰灯若隐若现。各个车间则被装修成了咖啡厅画廊书吧工作室等等文青最爱。
“暗夜公爵”,是这里小有名气的一员,却偏偏在这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它不光在小街的最深处,而且还是一个半地下室。
一条青苔斑驳的楼梯蜿蜒而下十数级,就是沉重的橡木大门。此刻,在大门深处传来隐约可闻的声响,让人不由想起各种冒险里最终也是隐藏着最大秘密的密室宝洞。
她抬起头来,“DARKNIGHT”几个英文字映入眼帘,说明她没有来错地方。
手心里汗津津地,拳心的那张纸条变得更为柔软了。
她索性把纸条展了开来,上面是简单的几行字,写着时间、地点。
“7月17日晚上8:30,东南会馆暗夜公爵酒吧”,字体虽然潦草,然而文字骨骼有力而清奇,别有一番风骨。
不知道为什么,这张有着如此简单内容的纸条,捏在她手心里却如同作弊用的小抄,烫手而又不舍,伫在酒吧门前盯着那几行字,她手心里的汗没有减少反而多了起来。
轻佻的口哨在她身后吹响,“美女,拜托。”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是几张陌生而洋溢着兴奋的脸,“麻烦让一让,我们要进去。”
于是她退开一步,把通道让了出来,那几个陌生人点了点头作为致谢,然后就走进去了。
橡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鬼使神差地,她也跟着走了进去。
造型古旧沉闷的门里,是另外一个世界。极具金属感的装修风格令人如同置身20世纪初的工业时代,酒吧里到处裸露着大块的钢筋水泥,有些地方还有意保留着这个地方的前身——纺织机器零件仓库的旧摆设,身穿棉布长裙的艳妆女郎在金属货架后徜徉,女郎是柔软的,货架是坚硬的。
同样坚硬的,还有舞池中央小小的圆形舞台上正在表演的摇滚乐队。四个乐手都是一身黑色机车皮衣,身材修长而精干,他们神情陶醉,演奏着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随着鼓点的声音,舞池中人群掀起一阵阵喧哗,酷暑天时,这里的气氛比酷夏更为炽热,熊熊火舌在狭窄的室内蔓延,似乎要融掉一切!
夏若亚进来之后,猝不及防的她被拥挤的人群推了好几个趔趄。她赶忙双手把自己的包包护在胸前,一边叫:“喂!注意点啊!”
不过女孩的责难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的尖叫声中了,夏若亚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平衡好自己的身子,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到了舞台最前排。
沙哑而粗狂的男声,在耳边回荡,像在遥远的古代传来,穿透她的耳膜:
“我盼着你,
盼着你如盼着罪;
我念着你,
念着你无法入睡;
谁说过去的一切能够消散在雾里。
缠绵不过天亮后挥一挥手,
情话说过也无法再追,
我却傻傻地等待,
等到一切消逝如水……”
真是奇怪,歌词明明凄楚缠绵,却能跟激昂的架子鼓契合得天衣无缝。夏若亚的心随着大鼓怦怦一跳,她抬眸向舞台上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包裹在汤米&8226;希尔费格牛仔裤里的修长双腿,然后是在电吉他上肆意飞扬的大手,那双手很大,白皙而关节突出,手指头很长。不知为什么,这个吉他手明明只是在弹吉他,动作却煽情而带着说不出的味道。
夏若亚觉得这个人在和自己的吉他恋爱。
这个吉他手同时还是主音歌手,那极具感染力的略带沙哑的歌声在他薄薄的唇间喷薄而出,令人觉得惊讶的是,他却有着一张清秀的脸。
旁边有女歌迷略带哭腔地尖叫:“石南!石南!石南!”
——这个人叫石南透。
——这支乐队叫潘神。
在这个城市上百支地下摇滚乐队里,潘神被称为“地下摇滚乐队旗手”,他们只在黑暗中生存,却追随者无数。
例如今晚,只不过是他们的一场小小的二十分钟客串,就有无数粉丝像蜜蜂嗅到蜜糖一样,蜂拥而出飞扑过来。他们在潘神所演奏出的摇滚乐刺激下濒临崩溃,不得不借助舞动肢体来发泄内心被音乐所掀起的巨大情感波澜。
随着乐曲演奏到**,石南透歌声中的深情和绝望愈发直指人心。乐迷们以舞台为中心玩起了名为“pogo”的游戏。夏若亚被人潮一推搡,再次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去。
“哎哟!”
一声惊呼还没有结束,夏若亚觉得身边突然一空,她居然被挤到了舞台上。她的身旁是表演得正投入的贝斯手,他大概以为夏若亚是故意跳到舞台上的,大手一伸就把夏若亚拉到自己跟前,开始跳起了辣身舞。
“晚上好,我的宝贝。希望你能够喜欢摇滚带给你的一切!”
贝斯手炽热的呼吸吐在夏若亚的耳朵上,她满脸通红,“我想我是搞错点什么了。”
贝斯手笑起来,他的手紧紧扣着夏若亚纤细的手腕,女孩手腕上十二颗蓝色猫眼石串成的手链在灯光下乱晃。他舒展手臂然后又收回来,夏若亚身不由己地在他怀抱内旋转。
“不,宝贝,你没有搞错。再说了在这个世界里,错误是能够得到原谅的。”
这个贝斯手也许是和歌迷**习惯了,虽然他长得很帅,但夏若亚并不是为了勾搭乐手而来的。她被围困在狂热的人群中央,无数嫉妒的目光穿透人墙投过来,只有她自己窘迫不已。
这个时候,石南透结束了一段solo。他冲台下高举了几下拳头,回过身来极其自然而然地在贝斯手手中接过了夏若亚。
“石南透,怎么你也这样!”
夏若亚真是后悔死了,怎么她就一时冲动接下了石南透递给她的小纸条,跑到这里来被他们乐队捉弄!
贝斯手眼见猎物被石南透拉了过去,他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一甩长发,高高地举起贝斯开始了自己那部分的华彩。而石南透则在把夏若亚拉过来之后,跟她摇摆了两步,就轻轻地往她背上一推,把她送回了舞台下面。
原来,他是在帮她解围。
当然了,除了舞台上乐队的几个人,其他人是不会发现这一点的。他们只知道有个女孩子能够幸运地同时和石南透还有贝斯手共舞,就像一个戏剧的开头,接下来,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孩子跳到舞台上去……
这就是石南透和他的潘神吗?
演出在狂热和兴奋中落幕。
……
通往乐队休息室的门,开在酒吧吧台后面。薄板门用喷漆喷成一幅巨型的涂鸦,和旁边墙壁上的喷画连成一个横卧在地的苍白女人。女人只有一只眼睛和一个鼻孔,那唯一的一个鼻孔中间就是门把手。
夏若亚把纸条揣在牛仔裤口袋里,拧开那个门把手,走了进去。
亮晃晃的白炽灯下,刚刚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潘神乐队正在休息室宽大的沙发上喝酒休息。那个贝斯手躺得离门口最近,他看到有人进来,随口就说:“不好意思,我们正在休息……”
“那个,我是来找石南透的。”
贝斯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石南,又是你的果儿!”
——所谓“果儿”,是指一个特殊的女孩群体。她们狂热地崇拜摇滚歌手,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身心都奉献给自己心目中的那位歌手。
通常无论多冷门的乐队,未必有大批粉丝,却会有自己的果儿。因为总有那么一两个品味独特的重口味女孩,能人所不能。而像潘神这种旗手乐队,有果儿守候在他们出现的现场真是再正常不过。
可惜的是,夏若亚并不是果儿,她只是皱了皱眉头,亮出手里的那张纸条:“石南透,是你递给我的条子吧。”
“哟呵!”贝斯手细长的桃花眼突然瞪大了,像看外星人一样把目光投向猫一样蜷缩在沙发最角落里听音乐的石南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石南透居然戏果儿!”
戏果儿,就是主动认识果儿。石南透或者曾经有过很多果儿,但就夏若亚所知,他似乎从来没有“戏”过果儿。难怪贝斯手会那么惊讶。
“我说了,我不是果儿!”
女孩再次强调,她又冲石南透扬起下巴,“石南透,他们还不知道吗?”
大家的目光于是一下子投向石南透。
石南透慢吞吞地把耳机拿下来,抬眼看大家,夏若亚嘴巴微微嘟着,不满的瞪视。又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他才说:“对了,我有消息和大家宣布。我们,可能要出道了。”
不唱歌的石南透,声音是低沉而干净的,和舞台上的沙哑高亢完全不同,唯一有点相似的,就是那种穿透力。而现在,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无异于在这个房间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哈?出道?”贝斯手首先做出反应,他嘲讽地笑起来,“我们?石南,你别开玩笑!”
“就是,如果是灌录唱片之类的话,可不算什么大事。”鼓手也说,他是一个有很多纹身的光头,“我们也灌过两张唱片了,之后的生活可完全没有改变。我一样得到咖啡店里打工,而你也照样要到琴行卖乐器。”
“这次不是灌录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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