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接触,十数年也见不着他一次。即使他传位于我,也只是觉得我合适,对我没有半分父子亲情。如我大哥说的那样,他只喜欢有用的儿子……”
略微一顿,“可我觉得,他是真心疼爱我大哥的,那时大哥不知为何与父亲在凤凰神殿起了争执,父亲一怒之下将他驱逐出了苍岭。我再见到父亲时,察觉他沧桑许多。在此之前,二哥杀了三哥,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伤心,在他看来,兄弟之间互相争斗并无不对,羽族信奉物竞天择,最强的那个方可为王。还有,父亲闭死关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为王之后善待我大哥,莫要赶尽杀绝。”
“你可知素因与你父亲因为何事争执?”
“那得问渣龙了。”素和提起此事,不知该持有什么态度,颇有些阴阳怪气,“我那几个哥哥斗得你死我活那会儿,我是第一个遭殃的,多亏了渣龙和戚弃暗中为我筹谋,我四哥断了一条手臂,我二哥杀了我三哥,害我二哥被放逐,尔后我大哥与我父亲生了嫌隙,也被放逐,年纪最小最没背景的我成功上位,不知惊呆了多少人。”
简小楼狐疑的看向夜游。
夜游本来对偷窥别人的隐私没兴趣,不知何时起,他也认真起来:“你四哥那条胳膊是我们干的,因为他在背后捅你刀子。你二哥杀你三哥,我们只是添油加醋,加快了进程。至于素因和你父亲起争执,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素和摩挲手指:“你不知道?当时你亲口说是你干的。”
夜游回忆道:“那天是我们从迷途寺出来,与第五清寒商量怎样实现赤霄天变那天吧?为了激怒你,惹你和我大打出手,让世人知道我们决裂,我当然要将所有坏事儿全往自己身上揽了。”
素和与他对视,想要确认他是否说谎,可时至今日,有什么必要说谎?
“你真没动手对付我大哥?”
“不是没动手,是没来得及动手。素因不是简单人物,不,甚至于说,是个可怕的对手。”
夜游一直也没想通,素因为何会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和他父亲撕破脸?
他只要再熬一阵子,等苍岭王去世,王位便是他的了,急什么呢?
如此老奸巨猾的一个人,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简小楼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儿。
一直以来,素和常念叨小时候素因待他好,后来越来越讨厌他,再后来发展到置他于死地。
起初不明原因,四千年走一圈回来,原来是素和与青苒的“心上人”长的一样,素因越看素和越讨厌。后来又因一个预言,说他将死于素和之手,他便先下手为强。
简小楼对素因了解不多,这个理由绝对是成立的。
然而看罢素因的往事,她开始动摇了。
不只她,跟随着影像重走一遍来时路,又从另一个侧面去了解过素因之后,素和也感觉这其中疑点重重。
————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一身缟素的素因回到自己的殿中。
他疲惫的坐在矮几后面,拔开灯罩,指尖在灯芯一捻,业火燃起,照亮书房。
“大哥。”素峦在外敲门。
“进来。”
同样穿着丧服的素峦走进来,他学会敲门,终于不再挨骂了,可他眼底阴云密布,略带一丝暴戾,喝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
“我问你今日对凤仪表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素峦咬字用力,颈部青筋暴起,“不能娶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答应过母亲什么!”
“我本就没打算娶,只为让母亲安心离世,不得已说了一个谎话罢了。”
素峦瞪着他道:“但你发了心魔誓!”
素因道:“我遵从本心,无愧于心,何惧心魔誓?”
素峦怒道:“你没听凤仪表姐说吗,舅舅本来就进入了天人五衰,母亲离世的消息,令舅舅伤心欲绝,怕是也没几日好活了,你不娶凤仪表姐,咱们和母族……”
素因目光沉沉:“既然如此,你娶。”
“凤仪表姐看不上我,不然我巴不得娶了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她。”
“那就去努力……”
“少和我说什么精诚所至!”素峦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小时候,你天天拿这些鬼话来诓我,后来老三出生了开始诓老三,接着是老四,现在轮到小五。但是大哥,枉你聪明绝顶,怎就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呢!”
素因低头不语。
“你看到母亲的下场了吗?她努力的少吗?付出的少吗?可结果呢,到死父亲都没有去看她一眼啊。”提起母亲,素峦红了眼眶,“有些事注定做不到,有些人注定得不到。曾经我以为没有凤仪表姐我会死,后来我放弃了,才发现爱慕我崇拜我的好姑娘多的是,时间久了,念想也就淡了……”
哐当……
轻微的响动从书房后的卧房传来。
素因这才发现卧房里有人,用不着神识窥探,必定是素和。
素峦太过激动,并没有察觉,还想继续说下去,素因制止了他:“你先回去,让我静一静。”
“大哥!”
“出去!”
素峦只能拂袖离去。
等素峦离开将门带上,素和从卧房里绕了出来,露出许久不见的局促:“大哥,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和二哥说话。”
素和先前一直和素因住在一起,素因去桃源山侍奉母亲之后,他也回到了自己母亲身边。
昨日葬礼他出席了,只是没和素因说上话,特意来他房间等着他,竟睡着了,被素峦吵醒。
“我知道。”素因想给他一个微笑,牵动嘴角笑不出来,招招手,“过来。”
素和过去矮几后面坐下,与人不同,妖的成长极为缓慢,他距离成年还很遥远,心智与人相差不多,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见素因眉宇不舒,容色憔悴,他劝道:“大哥不如先去歇一歇吧?”
“不必。”素因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儿绢布,平摊在桌面上,提起笔来开始写字,“依照咱们苍岭的规矩,作为长子,我得为母亲守孝三百年,稍后有的是时间休息。”
素和也就不劝了,两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写字。
“苒苒吾爱,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此时的素和并不知这属于私信,素因写一个字,他看一个字,毫不避讳。
平时素因写公文,他便经常看着,模仿着素因的坐姿、笔迹、口吻。
在他眼里,大哥的举手投足都是大丈夫该有的样子,大哥的每一句话都是至理名言。
然而想起素峦,他脱口而出:“大哥,二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
“他并没有说错。”素因笔下不停,边写边道,“我并非天真,也知道无论我付出再多,或许此生最终无法得青苒为妻。但我不喜瞻前顾后,结局未定,何必?量得失,给自己留下退路的爱,岂能称得上是爱,得不到也是活该。”
素和哪里听得懂,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
素因顿了顿笔,莞尔一笑:“你还小,待你再长大一些,遇到一个你钟情的姑娘时,但愿你能明白。人生一场豪赌,成为赢家固然好,若是不幸输了也无需沮丧,因为总也不是一败涂地。”
素和依然听不懂,但他将每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就像背诵族谱时遇到生僻字一样,早晚会懂。
说话间,素因给青苒的信已经写完了,素和看着他召唤来一只彩羽鸟,将信送了出去。
整封信里只表达了素因对她的思念之情,以及三百年守孝不得外出的无奈,只字不提丧母之痛,以及宁违心魔誓也不负她的坚持。
素和觉得很奇怪,平日里受了一丁点小伤也要去找青苒诉苦的大哥,为何在面对真正的痛苦时,却选择独自承担。
他也没有问。
接下来三百年,大哥守孝在家,多的是时间教导他。
同时,不能出门的素因每隔一阵子便要写信给青苒,似乎也期盼着青苒能主动前来苍岭看望他。
但终究只是奢望,至始至终,连封回信都没见着。
在那三百年里,年纪渐长的素和对青苒怀着一腔怨忿,决定等素因守孝期满,再去鸾族提亲时一起跟过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女人,害他大哥吃了这么多苦。
然而几千年以后,当素和遇到素因口中那个“钟情的姑娘”时,他终于懂得,当时的素因怀着憧憬和期盼,其实是幸福的。
真正的苦,是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一败涂地。
但也在更遥远的将来,领悟了素因那句“总也不是一败涂地”,得不到的只是一个女人,收获的却是俯仰无愧,一世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