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德宫。
清晨柔和的阳光照在这深深的宫闱当中,殿堂里洒下了一层明亮的金黄色,但铙是这样,深宫中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正殿之上,从昨夜返回寝宫的柳德妃来回不停地走着,她的眼里有期待也有些许的不安,不知是否能顺利把荀兰弄到手?她不想后半辈子仰人鼻息,已经不可能孕育皇子的她,只有后位才是最大的保障。
柳心眉亲自捧着香浓软烂的小米粥到姑姑的面前,“姑姑,还是进一碗粥吧?我们柳家也不是吃素的,抓一个妓女有何难?真不知道姑姑在担心什么?”
“你懂什么?”柳德妃突然怒喝了一句,然后看到这亲如女儿的侄女面容一僵,缓过脸色接过她手中的粥轻舀一匙吹了吹喝进口里,“心眉,姑姑一时心焦难安才会朝你发脾气……”
柳心眉的脸色温和起来,笑道:“姑姑,心眉都明白,没有误会姑姑的意思。”
“你是好孩子,比安幸更像我的女儿,这后妃不是好当的,皇帝的女人永远只会多不会少,您将来要走这么一条路,就要有一定的心里准备……”柳德妃语重心长地教育自己的侄女,突然看到在宫娥带领下亲自前来的父亲,诧异地道:“爹,您怎么来了?早朝散了?”
宰相柳晋安把朝帽交给一旁的宫娥,然后坐下来看着女儿道:“太子今早亲自上折子请求给大皇子与三皇子封王。”
柳德妃闻言一笑,“那有什么?太子还是聪明的,皇上虽然嘴里没说,但他对淑妃的胎还是很看重的,现在那成形的皇子没有了,皇上的心里正难过呢。太子这招用得正及时,必能哄得皇上龙心大悦。”亲自接过宫娥手中的茶碗奉到父亲的面前,“爹,皇后若牵扯到淑妃滑胎一案里,皇上必定震怒,但想到太子仁爱兄弟,必不会责罚,我又没皇子,正是拉拢太子的时机。”
她是越来越欣赏太子,处理稳重,做事又合时宜,众皇子中还是他独占翘楚,将来若能封后,太子这继子还是颇合心意的。
“爷爷,您不是常赞太子仁厚吗?现在这表现不正合您意?”柳心眉朝柳晋安撒着娇,为心上人说好话,不希望由自家人给他下绊子。
女儿能想到的柳晋安又何曾想不到?但是这不似太子素日里的为人,到底他在谋什么?三角眼里的光芒闪烁不定,遂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地道:“女儿呀,只怕你计划的事情要生变了?”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德妃脸上一肃,猛然站起来,爹这话听得她的心卜卜地直跳。
“沉稳一点,昨夜倚红楼突起大火,据说有不少嫖客与妓女烧死在里面,荀兰所住的小院正好是火势最大的地方。”柳晋安朝女儿沉稳道。
“爹是说荀兰被大火烧死了?”
“至于是死了还是逃了,现在就连我也不确定,不过我们柳家已经倾尽全力搜寻了,我已给帝京的府尹下了命令,严厉审问倚红楼的老鸨等人与那群嫖客,看看这火是天灾还是人为?”
柳晋安能当这十多年的宰相,自然与他行事小心谨慎有莫大的关联,而且对于帝王宇文泰的心思最是猜得透彻,尤其是处理荀家一事,让宇文泰对他的信任更深一层。
柳德妃的心凉了半截,没有荀兰在手,她如何掌控荀真来做伪证?可恶,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哪曾想会是这个局面?
柳心眉咬着唇绞了绞帕子,虽然荀真还是要死,但却不能为她柳家所用,可恶,姑姑原本一切都计划好了,就等荀真一句话,即可让帝王相信皇后就是主使,看到姑姑紧绷的神色,乖巧地道:“姑姑,我们柳家正寻她,若姑姑真的心急,心眉还有一计,就随意拉一具尸体骗荀真说那是她姑姑,毕竟是亲姑侄,难道她希望她姑姑被我们挫骨扬灰?”
柳德妃的眼睛一亮,颇为欣赏地看了眼侄女,“爹,心眉这计不错,一具烧焦的尸体谁能辩出真伪?荀真已有七年未见荀兰,更不可能分辩?”
柳晋安突然朝女儿古怪地一笑,“女儿呀,荀家的子嗣战死沙场的不少,有烧焦的,有尸骨不全的,但荀家从来不会任由自家人暴尸荒野,他们自出生家族就会打造一枚特殊的玉佩戴在脖子上,男女皆有,你去看看荀真的脖子上是不是有这一枚玉佩?前是姓后是名,荀真只要看到尸首上没有这枚玉佩,又岂会相信那就是她的姑姑?”
柳德妃与柳心眉都不知道荀家还有这种古怪的家传,两人对视一眼,眼眉微皱,再不甘心,柳德妃也不得不颓然地坐到雕花圆凳上。
正在气氛有些紧的时候,一名绿衣太监小跑进来,朝柳德妃道:“娘娘,皇上突然亲审淑妃娘娘滑胎一案,现在所有涉案的人都被带到了华龙宫的偏殿内。”
柳家众人都惊呼出声。
柳德妃更是紧咬手指甲,皇上亲审,而她安排的计划却又出差错了,“爹?”
沉吟只是一刻的事情,柳晋安立刻就做出了决断,“这毕竟是帝王的家事,我就算是宰相也不好掺和,你赶紧去华龙宫看看事态进展如何,然后才能再做打算。”
柳德妃紧张的神情这才松驰下来,“爹,女儿知道了。”
贵绮宫。
冯贵妃正在密室的佛像前祷念着,想到昨夜那人一脸颓然地前来告诉她,暗杀荀真失败了,而她近期不宜再多有举动,不然会把祸水引到她的身上。
若不是许悠手里握有能为荀真翻案的证据,再加上为免夜长梦多,惟有畏罪自尽是最快了结此案的方法,不然她何必要走这一步险棋?现在这步棋被儿子搅黄了,所有的布局都打乱了,思及此,她看了眼慈眉善目的佛祖,深深地拜了下去。
低头那一刻,儿子昨夜要她出面救荀真的话又响在耳边,“娘,儿子没想到您居然派人去暗杀她?她碍着您什么?依儿子所看,淑妃的滑胎是您所为的吧?娘,您真让儿子寒心,难道您要把一张染血的皇位送给儿子吗?如果那张皇位上有荀真的血,那么儿子宁可不要?”
当时她一巴掌打下去,她养他到这么大,容易吗?处处小心,时时提防,惟恐一个疏忽他就被有心人害了,用尽所有的心力,居然还不敌一个认识了几个月的女人?“宇文淳,你真的寒你娘的心?”
“娘,您是我在这世上惟一的母亲,儿子敬您爱您,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敌得过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但她是清白的,儿子引她为友,难道要让自己的朋友冤死?请恕儿子做不到这等绝情的事。娘,若您要我这个儿子,就出面把荀真救出来。”
想到这里,冯贵妃的嘴角苍凉一笑,狠心又颇有心计的她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单纯认死理的儿子?到底是哪儿错了?皇后那种人却能养出一个争气的太子,而她的儿子却是处处为难她。
“娘娘,不好了……”外头的心腹宫娥突然闯了进来。
冯贵妃脸上的脆弱神情顿时一收,转头严肃地看着心腹,“嚷什么?这宫里还能出什么大事?”
“娘娘,皇上要亲审淑妃娘娘滑胎一案。”
心腹的话无疑是如晴天霹雳一般巨响,冯贵妃脸上仅有的一点点血色尽数褪去,知道皇上虽然震怒,可是着了大理寺卿审问已经是破格了,现在还亲审?
“没弄错?”
“没有,现在宫里都传开了。”
淑明宫。
淑妃轻抚着亲手为儿子所做的小衣裳,原本明艳的脸因为这段时间的失血过多而变得腊黄黯淡,原本以为可以拼尽一切保住这胎的,但哪里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一想到那两只有问题的香囊,她就把小衣裳狠狠地抓起捏在手里,眼里的恨意极其明显。
“娘娘,喝药了。”贴身宫女进来禀道。
淑妃转头看了眼那苦得很的药碗,不禁厌恶道:“本宫不喝。”
“娘娘,良药苦口利于病,太医还说,娘娘的恶露甚是严重,若是不喝药,今后的麻烦会不断。”宫女劝着。
淑妃这才端过药碗一口饮尽,然后赶紧吃了一颗蜜饯,突闻宫人急步冲来,说是皇上要亲审害她的人,她心一惊,不能放过那群人,眼中恨意明显地道:“密切留意皇上宫中的消息,若有不对劲,赶紧回来向本宫汇报,本宫要让那几名宫女为皇儿垫尸底。”
今日的华龙宫相当的热闹,打着关爱帝嗣的名号,唐皇后、冯贵妃、柳德妃一众人都前来,静观局势的变化。
荀真被押到华龙宫时,对于帝王亲审,她心里正惴惴不安,不知是幸事还是祸事?但是一进到宫里,就看到宇文淳关爱的眼神,她这心才定了定,斜瞄了一眼宇文泓,谁知他却是看向一旁,眼也没瞄她一眼,端得一副高高在上的皇子作派,仿佛他们俩并不相识。
这与昨天夜里给她上药又喂饭的形象差之甚远,若不是臀部的痛楚减轻了不少,她一定会以为昨天夜里做了一场梦,一场自以为是的梦。
此刻,凌晨时心里涌起的甜蜜统统消散了,她的眼也没有看向他,而是面容严肃地向帝王跪下,“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泰的目光睃巡了一眼荀真那狼狈的样子与染血的囚衣,两眼冷冷地道:“荀真,你谋害朕的子嗣一事,若你肯认罪,朕看在你的先祖曾随宇文家打天下的份上,赐你一个全尸。”
“奴婢没有害皇上的子嗣,奴婢是冤枉的。”荀真忙磕头道。
“父皇,请您听一听她的辩词再做判断,儿臣始终认为若是冤枉了无辜,那还没来得及到人世的皇弟在阴间岂不是不得安宁?错杀好人,他即使贵为皇嗣,只怕来生也不能再投到好人家,这不是让那未来得及出世的皇弟背上罪孽?”宇文淳站起拱手向皇帝道。
“七皇子果然还是怜香惜玉啊,居然见不得美人受苦?”唐皇后表情很是温柔,但那话却颇有让人捉摸的意味。
摆明了就是说宇文淳动心不良,所以才会出说这么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
冯贵妃的心里暗骂一声,然后又暗中狠狠地瞪了眼儿子,这个时候,在场的皇子都没吭声,他做出头鸟是为哪桩?表情一柔道:“娘娘,淳儿只是心疼皇弟,没别的意思,娘娘也不要过于敏感。”
宇文淳朝唐皇后拱手道:“母后,儿臣只是陈述心中所思,父皇就喜欢儿臣这样,曾说过儿臣心思通透如水晶一般,母后这样说儿臣,儿臣心里很是委屈。”最后竟瘪嘴做了个委屈的样子。
宇文泰朝唐皇后不悦地一瞥,然后慈爱地看了眼宇文淳,他这个儿子心思例来不重,所以当他匆匆而来说是请帝京最为有名的永明法师为未出世的皇弟做了场法事,法师却说皇弟正在阴间受苦,遂请求他一定要严审,查明真相莫让那未出世的皇弟有损阴德,将来不好投胎。
而太子当时正向他表明请求为兄长封王的原因,然后也提及到这个未出世的皇弟,毕竟兄弟一场,还是封个郡王厚葬,接着表明自己的忧心,那几名宫女是不是真的对皇嗣下手?有一就会有二,若查不出真相来,那往后自然还会有皇子被害,建言此案还是由他这个真龙天子亲审为好。
儿子们前所未有的团结,宇文泰这段日子心里的凄苦郁闷这才扫除了一些,想想这两个儿子所说的都有道理,遂不让那大理寺卿再审下去,而是依太子建言由他亲审。
“母后,七弟也是为了皇家子嗣着想才会那么说,并没有私心。”宇文泓适时地道:“父皇,光听这个宫女所言多有不妥,毕竟只是一面之词,把那另外几名宫女都带上来,看看她们有何说词?”
“太子所言甚是,儿臣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大皇子宇文渚赶紧附和,他今天心情顺畅,所以看太子的眼神也是相当的友爱。
宇文泰看了眼大儿子那虚假的眼神,心底颇为不喜,但儿子同声同气还是好事,遂道:“依太子所奏。”
柳德妃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这群人的举动,尤其是太子的,斜睨了他一眼,只看到这太子低头喝茶,竟是连眼角也没有看向荀真,看来不像与这宫女有瓜葛的样子?一刻钟前她还在怀疑,太子的一系列举动是不是都是为了眼前这宫女?现在太子并没有出格的举动,遂暗暗摇头,这举动竟连她也看不清背后的迷团。
荀真的心里微有不安,昨日她遇袭,那几名宫女不知是否也有与她相同的遭遇?若是那几名宫女都死了,那她就真的成了孤证,暗暗在心中分析这种局面带来的各种可能性。
果然就如荀真所思那样,大理寺卿额冒冷汗地赶紧进来禀报,“皇上,臣该死,那几名宫女居然畏罪上吊自尽了。”
什么?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冯贵妃,昨天夜里那人向她汇报时没说过这几名宫女都死了?她第一个去杀的是荀真,失手后就走了,那几名宫女是何人所杀?此刻,她捏紧手中的绢帕,
这种局面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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