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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运筹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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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唯有淮督与我二人看得清他的真面目,其他人甚至连邹,赵二公这样的大贤都被其所惑了。”

    “这也是我为何一直推举公入阁之故。”

    李三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可是淮督可知道,天子这一次欲启用公之恩师入阁?”

    李三才闻言神色一变:“此事当真?”

    顾宪成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乃邹公亲口所言,他还派人至太仓查实了。”

    李三才面色有些凝重。

    但见顾宪成道:“我之前与邹,赵二公言过,赵兰溪,沈四明不过木偶,朱山阴,张新建不过婴儿而已,唯独林侯官可虑也。”

    “然而林侯官再如何,也是反对矿监税使的,若非他在位,东宫也是迟迟不立。而他如今能晏然安于其位者,全赖王太仓不出也,若王太仓出山,不仅矿税之事永无废止之日,我等因国本事被罪诸公,也唯有林林相望,再无东山之日了。”

    当年三王并封之事后,王锡爵对顾宪成,赵南星这一片反对他的官员‘大杀特杀’,被贬了不知多少官员。

    现在东宫已立,顾宪成这样自诩为‘劝进有功’,‘擎天保驾’之臣,将来就等着朝廷颁发军功章了,可一旦王锡爵重新入阁,他们就彻底凉凉了。

    李三才闻言没有言语,一边是一直对他不惜余力提携的恩师,一边是顾宪成为首的两百余名因争国本而被罢的官员,以及将来的天子。

    这道题如何选?

    答案已经是很显然。

    李三才肃然道:“本督还有一位贵客,明日再设宴与叔时相聊。”

    顾宪成笑了笑,脸上没有失落之色,他相信自己已是说动李三才了。

    次日,李三才再度宴请顾宪成。

    但见席上菜肴上百道,山珍海味,猴脑熊掌皆有,可谓水陆毕陈。

    顾宪成不由诧异问道:“公何故由勤俭之极,一夜间至奢华之极?”

    李三才洒然大笑道:“此乃偶然耳,昨日府上没准备,故而寥寥数菜,今日偶有,因此罗列至此,叔时既是巧遇,咱们也凑巧食之。”

    顾宪成闻言大笑:“道甫,真坦荡之大丈夫也。”

    当下二人坐下。

    酒过三巡,李三才道:“叔时办这么大的书院,想来所难者必是筹款之事,我这里有两万两银子,叔时拿去办学,也算李某为天下读书人略尽绵薄之力。”

    换了其他方式,顾宪成决不肯收这钱,但说起为东林书院办学,顾宪成倒是接受了。他当即道:“既是淮督如此盛情,顾某却之不恭,在此先替书院五千孔孟弟子谢过了。”

    李三才抚须大笑,顿了顿他言道:“叔时,实言相告,吾非廉也。”

    顾宪成当然明白,李三才以私人名义拿出两万两来赞助东林书院怎么会是个清官呢?

    李三才叹道:“此乃陋习之所至,你知道每年漕运过淮陋有多少吗?其中积歇又有多少?摊派又有多少?吏书又有多少?投文过堂又有多少?”

    顾宪成明白,这积歇,又称积年歇家,是过淮漕船之保人,代替漕丁与漕运衙门打交道的人。

    摊派,就是漕运衙门的开支,摊派至漕船上。

    吏书,是过淮呈文必须有漕运衙门书吏经手代为书写,这必须给钱。

    投文过堂,过淮文书经手的官员人各一份好处。

    李三才道:“积弊所至,这钱即便吾不收,但也漏不到百姓那去,前任漕督付知远何等清廉,也仅能自持。”

    “这漕河沿岸,几千名官吏,几万名漕丁,几十万百姓都仰赖这一条河为生,林侯官说要以海漕取代河漕可乎?一旦朝廷不养着这些人,明日就会有人揭竿而起!朝廷之上又有谁能担待得起这个责任?他林侯官能吗?”

    顾宪成道:“那么依淮督之意?”

    “林侯官主张废除矿税,我漕运官员无不赞成,但继续加码海漕不可。若林侯官能答允以后主政不提此事,我李三才将率两淮官员联名上奏天子废除矿税。”

    顾宪成闻言心底冷笑,李三才的话大义凛然,但其实还是意在林延潮能汲引他入阁。

    “除此之外,我可以给林侯官,及顾兄一份大礼。”

    “哦?”

    但见李三才抚须道:“昨日我言还有贵客,并非虚言。

    我恩师……不,王太仓派其仆从进京路过淮安,此人与我相熟,故而我要款待他喝一顿酒,吃一顿饭。”

    顾宪成微微冷笑,李三才真是能伏低做小,身为天下最有权势的总督,居然连王锡爵家一个仆人都需如此亲自款待。

    “我与他相聊,得知他怀揣着恩师与天子的一封密信连夜进京。”

    顾宪成神色一变。

    但见李三才举重若轻地道:“我得知此事,故意与他饮酒,将他灌醉之后,取来密信一观,且抄录下来。”

    说完李三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道:“信中写着什么,尽在此纸中了,此人什么都不知道,酒醒后今晨已是进京。”

    顾宪成闻此大喜,欲取信一看,却见王锡爵反掌将纸按住。

    顾宪成看了李三才一眼道:“若是淮督能阻王太仓出山,岂非社稷第一功哉?”

    李三才闻言这才放开了手,眼眶里竟有几分湿润。

    十余日后,这一封王锡爵与天子的书信已在京中各个官员手里流传。

    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天子对于言官弹劾批评奏章烦不甚烦。

    王锡爵在信中这样写‘上于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夷之如禽鸟之音’。

    也就是天子对于这样奏章一律留中,不要理睬,当作鸟叫就好了。

    此信一出,顿时满朝一片哗然。

    特别是那些官员,无论当过言官,还是曾经担任过言官的,骂过天子,还是没骂过天子的,就如同被人捅了一刀般,众人一起大骂王锡爵混账!

    而于此同时,林延潮也收到了邹元标,顾宪成的来信。

    却说林顾二人绝交十年来,林延潮曾给顾宪成写了十几封信都石沉大海,但这一次顾宪成居然给林延潮写信了。

    对林延潮而言,简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能让顾宪成破天荒给林延潮写信,只因为一个人……李三才。

    面对李三才出卖王锡爵的事,着实令林延潮有些感慨。

    在利益面前,果真节操什么都是不存在的。

    当年王锡爵对李三才这个弟子喜爱得不得了,几次在同僚面前称赞,老夫生平最得意的弟子就是此子了。

    对于王锡爵这样的君子,能够说这样的话,已是很难了。

    他对李三才的提携,不仅是口上说说,当年番薯之功从林延潮这拿来让给了李三才,还一路栽培他至淮督任上。就算申时行当年栽培林延潮都远远没到这个份上。

    当然李三才也不是白给,每一任为官都有称道的地方,也印证了王锡爵的眼光。

    当然最后李三才还是出卖了王锡爵。

    顾宪成信中所言,李三才此举等于为林延潮扫清了心腹之患,故而在河漕海漕之间,朝廷必须放弃对海漕扶持,同时将来增补阁臣人选,必须优先考虑此人。

    林延潮闻此不由置之一笑。

    再看邹元标来信也是大力举荐李三才。

    但是当初王锡爵支持李三才时,林延潮对此人还忌惮三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李三才已是不足为虑了。

    官场上对出卖座主的官员是怎么样一个看法,这样野心勃勃之辈,入阁后自己岂能与他相安的,这些不用多说。

    至于河漕,林延潮是这样看的。

    现在河漕这摊子就如同一潭死水,面对这潭死水,自己亲自下场去搅动,想要带动全局,只能连你一起带进沟里。

    要破局,必须用外力打破于此,为死水中注入新水。

    当初提出海漕,即是兴海贸,也是为了革除漕弊。用来外力来打破僵局,合起来说也是为了通商惠工。

    这几年梅家为首的海商不仅得海漕之利,现在连倭人朝鲜,也开贡道从海上与他们往来,现在称得上财雄势厚。去年天子万寿,宫里没钱,也是由梅家这些皇家海商出钱出力,这才办得热热闹闹,讨得天子高兴。

    李三才若错估了这一点,想以河漕事来与自己发难,不用自己动手,也有人会出手好好教育他一番。

    于是林延潮写信给顾宪成。

    信中林延潮言道:“漕运几十万百姓衣食,吾岂不知,然与大明六千子民相较,孰轻孰重……”

    林延潮向顾宪成言,自己确实有以海漕废除河漕之意,既是看在河督与你顾兄的面子,此事可以暂缓一二。

    但漕运之弊,李三才必须出手革除,如此自己才可以暂时不扩大海漕的漕额。

    没错,林延潮从没有真要废除河漕,全部仰仗于海漕的打算。

    最重要是沈一贯反对此事,如此内阁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于是林延潮责令李三才从数点革除漕弊。

    若是李三才真正整治漕运有功,固然是好,若是不行,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而写信给顾宪成一个月后,林延潮晋为文华殿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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