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促,市场空虚,又没有西凉叶氏的协助,这个时候,朝廷只有一个选择。
小舟嘴角轻笑,慢悠悠的出了李铮的府门。外面阳光灿烂,一派祥和,想起那一个风雪凄楚的夜里,黑暗无光的囚牢之中,辛老爷等人孤注一掷的滚烫目光,她就觉得心潮起伏。
这个时代的人,还远远意识不到商业的重要性。也完全想象不到,若是将一个派系的商人逼到绝境,他们会使出怎样孤勇决绝的招数。
商人重利,向来和狡诈联系在一起。但是商人却也是社会上头脑最敏捷、胆量最大的一个团体。当他们各自为政的时候,也许会被政府被国家所欺压,但是一旦朝廷将他们逼迫到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些人凝聚在一起,就会做出惊诧所有人眼球的事情。
说到底,毕竟不是豪门显贵出身,毕竟不是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哪个大户行商,没有一本血泪的发家史,能够凭着一己之力积攒出如此财富的人,定会有自己的手段眼光和心胸。
有的时候,为了活命,没什么不能干的。
小舟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不同于过往行人的匆忙,她走的十分安详,就连一些要去宫门外请战的激愤民众经过,也没看上一眼。路不算短,她却一直走回了萧铁的宅子,偌大的宅子里没有几个人,萧铁带着下属们都出去办事了,只有几名家丁和丫鬟在守着。宋亭安远远的坐在回廊下,见了她微微有些局促,默默地站起身来。小舟对着他洒然一笑,径直回了房。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背影上,充满了淡定的洒脱和沉稳的坚韧。
纵然她年纪还很小,纵然她身材还很瘦,纵然她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是不可否认,这个人的身上,总是带着让人看不透的迷雾,和她越是接近,越是让人摸不清楚。
宋亭安默默的站着,太阳渐渐升到正中,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空气却是一团胶着,就如同这京城的局势一样,也黏成了一锅粥。
汪清池说完之后,淳于烈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非常的难看。他冷眼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沉声说道:“这就是你想了一天一夜想出来的办法?”
汪清池鬓角湿冷,却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学生别无他法。”
“蠢货!”
淳于烈猛的将他的卷宗抛诸于地,冷声喝道:“为了扳倒李梁李珂,摧毁瀚阳军事系统,这些年来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如今你竟然要本候放弃辛苦得来的这全部优势,一无所成的放虎归山?”
“侯爷!大局为重啊!”
汪清池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行以学生大礼,低头说道:“北边的战事危在旦夕,事发突然,我们没有做一点准备。一旦战事燃起,苏水镜大人就必将独自一人承受整个青疆的攻势。如此一来,胜了,我们也是元气大伤,三五年之内都再无和其他军省对抗的本钱。败了,却要苏秀行带着尚野的军部势力入主西陵,如此的话,我们更是一败涂地。更何况如今虽然将李梁李珂停职督办,但是瀚阳军方绝不会妥协,李九青也不会俯首甘愿被我们所钳制。李家在瀚阳经营多年,绝不会被我们就这样连根拔除,这次得手,也只是因为我们攻其不备,一旦等他们缓过气来,瀚阳方面的反扑绝对会是惊人的。最后顶多闹个罚俸降职,但是李家很快就会扶植新的太尉上台,就算新人前期站不稳脚跟,对我们的臂助也并非最大。侯爷,事到如今,只有尽快平息北边的战火,保住苏水镜大人在西陵的统治,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啊!”
淳于烈面色深沉,牙关紧咬,他紧紧的皱着眉,虽然理智上知道汪清池说的全都是对的,但是内心的怒火还是无以复加的高高窜起。
为了这一次瀚阳军队中丹羯人哗变,他准备了三年,派出了数以千计的密探。姜吴是他最信任的门生,朝野上方方面面的关系,军方里层层叠叠的派系,这张网他亲手织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收网的时刻,却被对方一个手段,就生生的撕裂了。
“好手段!好计谋!”
低沉的嗓音在房间里冷冷的响起,淳于烈阴冷的声音像是插入寒冰之中的尖刀,发出冰凉的沙哑。汪清池的肩头瑟瑟发抖,低声说道:“王域的市场被抢夺一空,一时之间查不出货物流向哪里,南宛百里尚野等地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火,如今除了与西陵接壤并且最为富庶的瀚阳,再无人能解西陵之危了。”
“你下去吧。”
淳于烈突然转过身去,淡淡说道。
汪清池一愣,急声道:“侯爷……”
“就按你说的办,我的手谕很快就会发往政院,你去杜宗相处,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汪清池整个人愣住了,说是一回事,真正下了决断,还是让人觉得震惊。
此时已是傍晚,光线昏暗的照进屋子,落在淳于烈的肩膀上。直到这一刻,汪清池才真正的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所折服。这个曾经拜倒在大越晏氏家门,又曾为前任帝王榻上之宾,声名狼藉方才爬上如今这般高位的男人,终究,还是有其自己的果断决绝之处。
纵然不甘,纵然愤怒,纵然有着崇山峻岭绵绵海浪般的怨毒和不忿,但是在事实面前,他却能清晰果断的认清自己的处境和局势。
壮士断腕,壁虎断尾。他能很快的自沮丧和愤怒中解脱出来,清醒的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这般冷静,这般决绝,这般勇于取舍,也难怪他能二十余年屹立不倒,一路披荆斩棘,在大华这盘博弈大棋上始终操盘。
“是,学生告退。”
房门被关上,淳于烈缓缓的坐回椅子当中,一只白玉茶杯完好的放在桌子上,只是却有水迹缓缓渗透而出,一丝丝一点点的流下来,画下一滩水渍。终于,哗的一声,杯子四分五裂,散落在楠木雕花桌子上。
“李九青?”
淳于烈冷冷的说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其实淳于烈不知道,瀚阳李氏的反扑此刻仍旧在筹备之中,他所预想的风暴还远远没来,这一次的事情也全不是安霁侯李九青的手笔。然而可惜的是,李九青不会去同他解释,就算是解释了,他也不会相信。
不是东海三越,不是尚野苏秀行,这一次的事,已经被政院杜明南和烈武侯淳于烈扣在了瀚阳李氏和西凉叶氏的脑袋上。朝堂上的推手博弈仍在继续,日落西沉,各种见不得光的鬼蜮魍魉,行走的越发匆匆。
李九青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只觉得有一丝无力感缓缓的从心底升起。他不明白为什么,似乎从李铮还很小的时候,就无法与他亲近。每一次看到孩子那双冰冷的、无喜无悲的、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的眼睛,他就会觉得害怕,就好像很多年前的刑场上,他看到的那家人的眼神一样。
他是个信佛的人,相信因果循环,相信投胎转世,所以他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姓白的那户人家的冤魂,在当年的刑台之前附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所以这些年来,他们的关系越发的冷淡,越发的疏远,到了如今,就算是面对面坐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对话。
“咳。”
他轻咳一声,拿起一旁的茶饮了一口,却见李铮仍旧眼观鼻鼻观心,连头都没抬,只得开口打破僵局。
“这次的事,是你做的?”
李铮默默点头道:“是。”
“为何事先不同我商量?”
李铮静静答道:“不想父亲费心。”
李九青皱着眉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很危险,一旦出现差错,就是生灵涂炭的局面。”
谁知李铮却不为所动,只是摇头道:“不会。”
是的,不会的,他就是这么肯定,李九青又何尝不知?
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青疆开战,这一仗必须要避免,区别只是谁的损失更大,谁需要更退一步罢了。
严父的威严摆不出,李九青的心里充满挫败感,这个面对外面的一切都能杀伐决断异常狠辣的男人,惟独面对自己的儿子总会感觉莫名的无力。他不得不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很漂亮,比我的法子要好得多。”
李铮静静不语,只听李九青继续说道:“朝廷的政令明天一早就会下达,你叔父刚才就已经被释放,明日午后就会返回瀚阳,整顿瀚阳事务。他刚刚来了一趟,让我转达一声,说是很感谢你的援手。”
李铮很平静的答道:“叔父客气了。”
李九青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若是别的人家,大概会勉励儿子一番吧。可是他看着儿子那张平静的脸,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终于,还是无奈的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吧。”
“是,父亲好好休息。”
李铮退出房,门板关上,将一束光线生生夹死在缝隙里。李九青看着儿子洁白的衣角,笔直的背脊,纵然关系并不亲近,仍旧觉得一阵压抑不住的自豪。
这个孩子,一直是安霁侯府的骄傲,虽然他从未表达过对于他这个父亲的亲近,但是同样的,他也从未真正的忤逆过他。不像是别的豪门大户的世家少年,不像是其他王孙贵族的显贵青俊,他沉稳、内敛、练达、机警,他有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智慧和手段,更有便是成年人也难以比肩的气度和风华。
这次瀚阳军方系统被渗透,淳于烈的西陵派系骤然发难,李梁李珂被停职囚困,瀚阳经济体系元气大伤。族内虽然表面上表现的有条不紊,但是骨子里已经乱了方寸。那些老家伙们商议了半个月,才勉强拿出一条解困的办法,但是走的仍旧是刚猛生僻硬碰硬的法子,能不能挽救整个瀚阳李氏于万一,能不能保下李梁,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李铮,却不声不响的玩了这一手,打蛇打七寸,只是一下子,就借助这看似完全不相关联的事情,以青疆人的势,逼迫了淳于烈派系势力的核心,以西陵为跳板,解了瀚阳的幽困。
这一手,太漂亮,也太精彩。
而这个人,却是他的儿子。
李九青不由得咧开嘴角,轻声笑起来。
李九青不得内情,得意的未免有些自大。但是李铮却也无法同这位老怀甚慰的父亲解释,只能替宋小舟背了这个黑锅。相信今天以后,西陵青沙口一代的老百姓会恨毒了他,而瀚阳的商旅和胡人,会视他为救命的菩萨。
至于淳于烈派系,早就已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这件事,李铮也只是在收购王域物资上略略通过人脉为宋小舟开了些绿灯。真正困难的,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将几千名全副武装的岁贡团藏起来,如何人不知鬼不觉的将所有的重要物资秘密透过各种渠道送出王域,如何潜移默化的营造出这紧张的气氛,在天逐这般森严的戒备下,散播出大量的惊慌谣言。
这些东西,才是真正考校实力的东西。
而在这样短短的半月之间,就以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力,编织出这样一张泼天大网,又需要如何七窍玲珑的缜密心思,需要如何瞒天过海的霸道手段?
以前的时候,他还曾经疑惑,一个要权没权要势无势的小小商贾,何以会活的这般肆意。然而现在,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却陡然顿悟了。
毕竟,是她呀!
是当年那个在他生死存亡的危难之时,乘着神兽,以一己之力力抗浩浩大军的神人。
不得不说,李铮纵然聪明,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偏执。所以对于宋小舟的能力,他并不如何惊奇,甚至就算有一天,宋小舟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冲进皇宫杀了皇帝,他都不会觉得如何惊讶。
一切的事情都已成为定局,剩下的,就是如何收拾北边的那场战祸了。而那些,已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
今日,是他的生辰。
战乱将起,京城太乱,他已经撤了宴席,发出去的帖子也都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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