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金风玉露
月光照射在十二时盘的反面,登时闪起眩目的绿光,反射在天元逆刃上。天元逆刃一震,白光刺目闪烁。绿光、白芒突然交叠闪耀,“轰”地积聚为一道七彩光芒,闪电似的照在不死树根之上。
绚光流离,木须飘摇。光影之中,神盘与弯刀上那扭扭曲曲的上古文字都宛如蝌蚪似的浮动起来,相互交错参差,恍然合为一体。终于在树根上影射出数百个上古文字,金光闪闪。
拓拔野又惊又奇,隐隐觉得其中似有极为重大的奥秘。
“轰隆!”一道闪电陡然劈过,深谷雪亮。狂风怒舞,月光黯淡,那几百金光文字迸飞四射,闪闪如星。
又听“砰啷”激响,岩壁忽然炸裂,不死树的树根如章鱼怪爪般飞扬乱舞,蓦地将他紧紧缠住!
绚光如涡流激旋,树根纵横飞卷,拓拔野瞬间如被海蟒紧缚,卷溺于狂猛的漩涡之中,心下大骇,急旋定海珠,真气轰然鼓舞,却依旧动弹不得。
树根急速扭曲缠舞,裂围成一个巨大的藤洞,黑漆漆、幽森森,如獠牙巨口,择人而噬。
轰然震响,天地猛烈摇荡,赤白蓝黑碧橙紫……无数道彩光从那树根黑洞中飞射冲出,飓风般地剧烈卷扫起来。
拓拔野眼前一花,呼吸窒堵,头痛欲裂,“啊”地一声大吼,蓦地被吸入那强光深洞之中!
绚光流转,急速飞冲,无数幻影从他身边盘绕穿梭,笑声、哭声、呐喊声、窃窃私语声……万千声音交迭炸响,他脑中轰然,意识如大雾离散,流星飞舞。
迷糊之中,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急速迸裂开来,如蛇蜕层层脱飞,骨骼剧痛裂响,手臂、双腿、周身……都在不住地变幻形状,心中骇惧惊恐,无以名状。仿佛掉入一个可怕的梦魇,张大嘴,想要狂呼呐喊,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无法醒转。
不知过了多久,眼花缭乱,蓦地冲入一个巨大的绚光涡旋。轰然狂震,剧痛锥心,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继而强光耀眼,耳边沉寂,疼痛陡然消失。
眼前光芒炽白,一时无法视物。只听见清脆的鸟鸣,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蝴蝶在花丛里扑翔翅膀,一只鸟儿在疾风中转向……清凉的风拂面而过,鼻息之中满是甜蜜的芬芳。温柔舒惬,清旷恬静,刹那之间,天壤之别。
拓拔野迷茫、喜悦,又感到一丝恐惧,突然想道:“难道我已经死了?此刻竟是在仙界?”
突觉脖颈一痛,寒意彻骨,只听一个娇媚甜腻的声音恨恨道:“你这寡情负心的小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拓拔野闻声陡然大震,如被雷电轰击,醍醐灌顶,失声叫道:“眼泪袋子!”眼前白光涣散,隐隐看见一个美若天仙的黑衣女子,发红如火,肤白胜雪,柳眉如画,俏眼含嗔,正是他朝思慕想的雨师妾!
拓拔野狂喜惊异,几要迸炸,一时间将先前的怪事抛之脑后,颤声道:“好姐姐,我想死你了!”热泪盈眶,猛地张臂搂去。颈上蓦地剧痛,似有锐利尖刃刺入,痛吟声中,眼光下扫,方才发觉一柄匕首抵在自己咽喉。
雨师妾“啊”的一声,缩回手去,蹙眉咬唇,惊疑不定地盯着拓拔野,眼圈一红,凄苦欢喜,突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拓拔野心中大痛,浑然忘了颈上伤势,急问道:“好姐姐,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当”地一声脆响,雨师妾手中匕首掉落在地,顿足哭道:“除了你这薄情寡义的小贼,还有谁敢欺负我!你只管去找她,何苦又来甜言蜜语地哄我?”
拓拔野心中一惊:“难道她知道了我和仙女姐姐之事?”登时一阵心虚惭愧,怔怔说不出话来。
雨师妾见他默然,更是伤心,哭道:“在你心底里,我究竟算是什么?欢喜的时候,便嘴里抹蜜哄我骗我,恣意轻薄;不高兴的时候,接连几月也不见踪影。人家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没日没夜地祷天告地,敢情……敢情你竟是和那臭丫头厮混一起!你这薄情寡义的小鬼,我不顾一切地和你好,不顾天下人百般嘲笑,只盼你对我真心相待,难道这样也不成么?”说到伤心处,泪珠如玉箸纵横,梨花带雨。
拓拔野心中如遭重锤,愧疚、疼痛不可抑,心道:“她待我痴情一片,今生今世如何报得来?”轻叹一声,伸手搂她入怀。
雨师妾蓦地挣脱,红着脸啐道:“你想干嘛?你当我是你收服的怪兽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虽仍是珠泪滚滚,语气却大有缓转。娇嗔薄怒,更添风情无限。
拓拔野心中一荡,低声道:“好姐姐,从今往后,我便是你收服的怪兽。只听你一人之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雨师妾“呸”了一声道:“又来哄我,鬼才信你的话呢!”俏脸晕红,大为欢喜,忍不住破涕为笑。
拓拔野心潮激荡,猛地将她紧紧抱住,朝她樱唇上吻去。雨师妾“嘤咛”一声,周身绵软滚烫,玉臂舒张,懒洋洋地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贪婪而渴切的激吻中轻轻颤抖,春水似的融化开来。
良久良久,两人方才轻轻地分开。拓拔野百感交集,恍然若梦,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珠,低声道:“好姐姐,往后我再不让你掉一滴眼泪了。”
雨师妾一颤,双颊酡红如醉,突然吃吃地笑起来,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柔声道:“小鬼头,你说要作我一人的怪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许耍赖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若不信,只管用你的苍龙角收伏我便是。”雨师妾蹙眉奇道:“苍龙角?什么苍龙角?”拓拔野一怔,往她腰间扫望,玉带空空,哪有苍龙角?心中一凛,忽觉不妙。
雨师妾脸上一红,啐道:“小鬼头,眼睛望那里瞧?”素手轻扬,一道乌光行云流水似的缠住拓拔野的脖颈,嫣然道:“你若是再不听话,和那臭丫头鬼混,姐姐就将你变成大蛤蟆,瞧瞧还有没有姑娘家愿意睬你。”
那黑带柔韧丝滑,赫然竟是水圣女乌丝兰玛的冰蚕耀光绫!
拓拔野心中一沉,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她不是眼泪袋子?”冷汗淋漓,蓦地抬头望她。笑靥嫣然,美艳如画,分明是雨师妾,只是似乎少了几分妖娆,多了一份柔媚娇羞。再细看片刻,越发觉得不似。
拓拔野大凛,凝神戒备,笑道:“好姐姐,这冰蚕耀光绫是你的么?”
雨师妾讶然望他,突然眼圈一红,恼道:“你连这也记不得了么?若不是那日你在北海,用你的这把刀划破人家的冰蚕耀光绫,人家又怎会与你相识?”
拓拔野越听越是胡涂,骇然心惊,顺着她的眼光朝下望去,发觉自己腰上不知何时悬了一柄狭长弯刀,珊瑚笛和断剑却已不翼而飞!指尖轻颤,将那弯刀倏然拔出,白光耀目,寒气逼人,竟是天元逆刃!
拓拔野“啊”地一声惊叫,蓦地朝后疾退数步。刀身波光摇荡,晃出自己地脸容。斜眉入鬓,星目炯炯,英逸俊秀,居然与那古元坎的石像一模一样!目光扫探,自己白衣飘飘,玉带斜垂,身材似乎高大了一尺有余。脑中轰然,几乎骇得魂飞魄散。
雨师妾蹙眉道:“古郎,怎么了?”
拓拔野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
雨师妾讶然地望着他,突然“扑哧”一笑道:“讨厌!你又来吓我了。古元坎古大侠,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拓拔野面色大变,喃喃道:“古元坎?我是古元坎?”急速转身四望,蓝天白云,阳光斜照。高崖险峭,尖石嵯峨,身旁岩壁树根盘虬,仍在那南渊谷底之中。只是四周繁花似锦,浓香袭人,绿树环织,仿佛碧云缭绕,生气勃勃,与先前月色下的峡谷大为不同。
雨师妾见他满脸惊骇,魂不守舍,顿足嗔道:“好啦,古郎,你别再逗我啦。”拓拔野思绪飞转,呼吸不得,苦苦思忖。
却听远远地传来几个女子清脆的呼喊:“螭羽仙子!螭羽姐姐!你在哪里?”雨师妾花容微变,失声道:“糟啦,她们找我来了,我得走啦。若是被她们瞧见你和我在一起,一定又要难为你了!”
拓拔野骇然道:“你……你是螭羽仙子!”螭羽仙子是八百年前水族七仙子之一,传说她与古元坎苦恋,古元坎失踪之后,她跳入西海殉情而死。难道……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脑中嗡嗡直响,裂痛难忍。
“雨师妾”叹气道:“好歹你还没忘了人家的名字。”嫣然一笑道:“今夜蟠桃会后,我在怡謦谷等你,你若是不来,我就将你变作大蛤蟆。”轻轻地吻了他一口,红着脸,喜滋滋地翩然而去,瞬间消失在远处的石洞甬道中。
拓拔野云里雾中,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天元逆刃,想到先前那古怪奇异的情形,脑中陡地一亮,骇然忖道:“是了,难道竟是那十二时盘和天元逆刃、不死树根交相作用,使我……使我回到八百年前?但我又为何会变作古大侠?难道是我附体到他的身上么?或者……或者我的前世就是古大侠?”心中大震,又惊又奇,只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蓦地探手入怀,十二时盘赫然犹在。周身上下,除了这十二时盘之外,再无一物属于“拓拔野”所有。
拓拔野望着四周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望着刀身所映照的古元坎脸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恐惧害怕。
突听箫声寥落,如诉如泣。拓拔野霍然一震,转身望去。绿树红花簌簌摇动,一个绿衣女子转身疾步而出,素手悬握一管洞箫。清丽绝世,翩翩如画,竟是姑射仙子!
拓拔野失声道:“仙女姐姐!”待要追去,却又忽然顿住。蓦然想起既在八百年前,这女子自非姑射仙子。
那女子停住身形,回眸冷冷望他,秋波横流,伤心欲绝,淡淡道:“古大侠既已下定决心作她的灵兽,任由召唤,又何必缠我?仙女姐姐?清萝可担待不起。”
拓拔野登时恍然,原来她竟是八百年前的木族清萝仙子。早闻古元坎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想不到与她竟也有一份孽缘。
突然想道:“难道我前生当真就是古大侠?早在八百年前便与两位姐姐纠葛不清了么?”脸上滚烫,不知是喜是忧。
清萝仙子见他怔怔而立,殊无半点挽留追回之意,眼眶一红,转身翩然飞起,御风而去。
拓拔野叫道:“姐姐,等等……”正要追去,脑中突然又是一阵裂痛,“啊”地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眼冒金星,耳中噪音滚滚,如惊雷迸炸。幻象迷离,无数影像眼花缭乱地从自己脑海中闪过,念力迸散,意识渐转混沌。
依稀觉得自己关于拓拔野的记忆逐渐淡去,而关于古元坎的诸多回忆却越来越加鲜明,巨浪般地层层淹涌……
迷蒙之中,拓拔野心道:“糟糕,只怕当真要变回古元坎了……”蓦地想起龙神,想起驸马选秀,想起纤纤,想起雨师妾和姑射仙子,心中大痛,猛地一咬舌,趁着剧痛中的瞬间清明,霍然站了起来,喃喃道:“不成,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八百年后!”
奋起全力,大喝一声,将天元逆刃刺入不死树的树根中,“轰!”气浪迸爆,猛地将他掀了起来,摇曳飘荡。
拓拔野咬牙忍痛,左手颤抖着将十二时盘放到刀身之侧。阳光刺眼,嗡然激响中,神盘宝刀激撞起碧光白芒,冲天乱舞,投射在树根上。
轰隆巨震,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那狂猛耀眼的七彩绚光漩涡似的迸爆怒转,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吸力滚滚鼓舞,将他陡然吸入……
天摇地动,彩光迷离,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崩塌了。在那混乱而惊人的光流涡旋里,拓拔野倏然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恍惚中想起适才发生之事,蓦地大叫一声,跳将起来。
阳光明丽,微风清冷,深壑中一片宁静。绿草轻拂,十二时盘静静地嵌在地隙中,闪耀着淡淡的碧光。
咫尺之距,古元坎石像微笑盘坐,右手所握的天元逆刃依旧插在不死树根中。
他低头自望,青衫鼓舞,断剑斜悬,珊瑚笛红光闪耀,天元逆刃所映照的脸容又变回了“拓拔野”那英秀的颜容。一切都与昨夜一无二致,除了那不死树断裂而烧焦的树根,以及枯死的万千树须。
拓拔野心下一阵恍惚,突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当真回到了八百年前,或者,那仅仅是一场幻梦?
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弯腰拾起十二时盘。翠光隐隐,那背面的上古文字突然变得极为熟识,看了片刻,心中大跳,失声低呼,其上的每一个文字他竟似全都认识!俯身凝望天元逆刃,其上刻写的那些上古文字,原本宛如天书,此刻却也毫无难处,朗朗可读。只是文字破碎,极难连贯,语意夹杂不清。
拓拔野脑中一亮,突然明白,必定是此次穿梭时空,唤醒了某些深埋着的前世神识,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这些太古文字。心中又惊又喜,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恐惧。
回头凝望古元坎神像,苦笑不已,忖道:“原来我景仰无已的古大侠,竟然就是自己的前生!难怪初见他时,觉得这等面善亲切。”心下仍觉得颇为古怪滑稽,难以相信。
看着那天元逆刃,又想:“不知岩壁中的半截刀身是否还有文字?待我再试着拔它出来看看。”握住刀柄,奋力朝外拔夺。
突地一松,轰然倒飞,他握着刀柄直接飞退了六七丈。“砰”地一声,石像被他拖扫在地,石臂应声断裂。
拓拔野大感意外,想不到这一次竟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凝神探看刀身上的所有文字,依旧残缺不全,皱眉心想:“这些上古文字当是法术神诀,但不知为何破碎不成章句?”
忽地心念微动,想起两大神器交相作用后,那互相参差叠合、投射在树根上的金光文字,登时明白:“是了,时盘上的上古文字须和天元逆刃上的文字交错合并,才能组成完整的字句!”
当下聚意记事珠,凝神默想昨夜那闪闪发光的金字,闭眼默念道:“昔者盘古,破阴阳两气,始有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盘古之气浩然天地,是谓之道;盘古之神充盈太虚,是谓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惟神。神与道合,则无极不可往也,无穷不可尽矣。得此道者,神与化游,光阴一寸,可纵横宇宙之涯,穷极四表八荒。夫此道也,谓之回光……”
拓拔野陡然大震:“回光诀!”难道这两大神器所刻的,竟就是上古失传的金族法术“回光诀”?
相传回光诀为盘古大神所创,练成此法,则可以纵横宇宙,穿梭时空,无所不能。但太古浩劫,刻此神诀的五色石被女娲大神用作补天,仅有断章残句流传后世。数千年来,又因传本不同,分为“回光诀”、“光阴诀”、“神游诀”等诸多流派。其中又以“回光诀”最为正宗。
但是战历600年,西荒蛮族联合水族、土族攻灭昆仑,“回光诀”也因此失传。想不到竟会分别刻写于十二神盘与天元逆刃上。
蓦地想起昨夜遇见的长留仙子,她似乎也从某处学得回光诀的断章,练成了惊神泣鬼的“一寸光阴”。
倘若自己也能习得其中奥妙,岂不可以帮助蚩尤击败水妖,重建蜃楼城,恢复大荒和平么?想到此处,拓拔野登时精神大振,仔细往下看去。
但那“回光诀”极是艰奥生涩,竟比《五行谱》还要难懂几倍,其间又似乎有许多断漏之处,越到后来,越是拗口难解。
拓拔野读了片刻,只觉头昏眼花,真气凌乱。心中一惊,忖道:“万事顺其自然,眼下无法参详,是我修行不足,倘若强行索解,只怕反要走火入魔。”
当下不再多想。转身望见横亘在地的古元坎石像、碎裂的手臂,拓拔野心下慨然。心里忽然萌发强烈的冲动,想要重新回到八百年前,探明自己前世的生死之谜。但立时想起眼下身负的重托,收敛心神,忖道:“罢了,等这些事情了结之后再说罢。”默念法诀,真气飞舞,将石人断臂重新续上。
当是时,突听远处隐隐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拓拔太子!拓拔太子!”拓拔野一震,凝神细听,似是陆吾带着游痕等侦兵正四处寻他。
心下大喜,正要应答,突然想道:“也不知金族知不知道古元坎坐化此处?一定不知,否则早已将天元逆刃收去了。古元坎既选择在此处坐化,只怕是不想让旁人发觉。我现下若将金族众人叫来,未必便是好事。待我日后查清了他生死原由,再禀明白帝便是。”
当下将天元逆刃重新插回崖壁,又将古元坎的石像稳稳放平,躬身拜了三拜。突然想到自己竟给“自己”行此大礼,实在滑稽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转身飞掠,从那山洞甬道一路飞奔而出,穿透巨瀑,重回南渊之中。
虽是早晨,南渊中仍是白雾弥漫,光线幽暗迷离,比之瀑布后的晴朗山谷又是一番情景。凶兽飞禽闻见他的气息,纷纷惊慌逃散。拓拔野纵声叫道:“陆虎神,拓拔在此!”
欢呼迭起,白雾中人影隐约闪烁,陆吾带着数十名精锐侦兵飞冲而下,喜道:“太好了!我们找了太子整整一夜哩。现在西陵公主总算可以安心寝食了。太子如若不累,咱们立即赶去参加驸马选秀罢。”
拓拔野心下感激,行礼谢道:“只是我母王尚未找到……”
游痕笑道:“太子放心,我们昨夜已经找着龙神了,她只是中了些兽毒,已经交由灵闪十巫救治了。那十个老妖……老神仙见是太子的母亲,都打点起万二分精神,嚷嚷着要将她治好呢。”
拓拔野大喜,既有十巫相救,龙神定当无恙。当下谢过众人,骑乘怪鸟,随着他们朝瑶池飞去。
一路相询,得知那抢走窫窳的神秘人依旧没有找着。窫窳中既无科汗淮的真身,龙神又中毒昏迷不醒,昨日的那番风波也就自行平息。纤纤的情绪也已大为稳定,只是担心拓拔野生死,昨夜彻夜未眠。
拓拔野听了心中稍稍安定。
艳阳高照,天蓝似海,雪山纯净明丽。
众人急速飞抵群仙宫,此时驸马选秀的第二轮已经进行过半。眼见拓拔野平安归来,八殿群雄无不哗然震动。
乐声悠扬,拓拔野在众人注视之下,微笑行礼,穿堂过廊,回到四海殿席上。纤纤大为欢喜,暗地松了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俏脸终于露出笑意。姬远玄、烈炎、六侯爷等人见他安然无恙,俱是大喜,纷纷传音招呼。
扫望八殿群雄,拓拔野心中忽起沧桑之感,虽只相隔一夜,他却在八百年间穿梭了一趟。若非自己及时醒觉,将天元逆刃插回不死神树,只怕自己此刻早已完全遗忘了“拓拔野”的神识,彻底还复为古元坎,在八百年前的瑶池,参加另外一个蟠桃会了。想到此处,心下微有荒谬之感。
六侯爷嘿然道:“小子你来得正好,就快轮到你了。鼍围、涉驮被十四郎和杜岚击败淘汰,形势大大不妙。你若是不来,纤纤公主多半立时又要终止选秀了。”
话音未落,却听玲珑浮台上一声大喝,龙石赤光迸爆,一掌击中张玳,将他击落瑶池之中。赤火大殿登时一片欢腾。
黑木铜大声道:“第七场,龙族太子拓拔野对阵水族白云飞白公子。”群雄又是一阵骚动。自昨日拓拔野两招击败木族葫芦仙之后,众人便对这新近崛起的传奇少年刮目相看。听说由他上阵,登时大感兴趣。
柳浪低声提醒道:“城主,这白云飞剑术惊人,据说尽得当年水族‘剑仙’离瑰芝的真传。只因风流自赏,花名在外,极少与人动手,名气不是很响。城主千万不要轻敌。”
拓拔野点头起身,飘然掠入玲珑浮台。
号声激越,鼓声密集,群雄轰然叫好。
白云飞白衣飘飘,背负长剑,俊朗英挺,神采夺人,与拓拔野昂然对立,瑶玉互映,登时赢得八殿佳丽的一片娇呼喝采。
白云飞朝纤纤优雅地躬身行礼,扬眉笑道:“蟠桃盛会,群英毕集。白某能为美如天仙的西陵公主献力,又能借此良机,与风采照人的拓拔太子同场较技,幸何如哉!”
拓拔野心道:“既要打击对方士气,便要痛击其锋芒最烈之处。”当下微笑道:“白公子客气了。听说公子剑术通神,不如咱们便以剑术一决高下,如何?”
白云飞一愣,笑道:“太子果然是快人快语,白某自当欣然从命。”他昨日目睹拓拔野大展神威,瞬间击溃无相,心中颇有忌惮之意,不敢直攫其锋,当下眉尖一扬,笑道:“不过今日既是驸马选秀,如此风雅韵事,岂可蛮夫似的一味砍杀,大煞风景?白某有一提议,不知太子愿否一听?”
拓拔野微笑道:“白公子请说。”
白云飞笑道:“你我各作一首曲子,配以诗句,交由殿中的任意一人演奏。双方根据诗曲旋律、词意,临时演化出剑招。一曲终了,谁能占得上风,谁便是胜者。太子以为如何?”目光灼灼逼视,狡狯中又带了几分得意。
他自负剑术高明,又精湛音乐、诗歌,便想以己之强,攻彼之弱。而白帝酷好音乐,自己若能投其所好,借此大显身手,令拓拔野相形见绌,自然光彩更甚,机会大增。
群雄闻言大觉有趣,众女更是兴致勃勃,就连素来淡泊的白帝,目中亦露出几分兴趣神色。
拓拔野对白云飞计量了然在胸,微笑道:“白公子如此风雅提议,拓拔野岂感不从?”
白云飞大喜,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陶埙,微笑道:“素闻白帝陛下精擅陶埙,白某今日客随主便,就用陶埙与拓拔太子切磋切磋罢。”当下凝神聚气,悠然吹埙。
埙声悲旷苍凉,意境古远,仿佛大漠悲风,汪洋夜月。跌宕转承之间,如孤云野鹤,去留无迹,听得众人无不心旷神怡。
白帝微微颔首,露出嘉许之色。就连拓拔野亦忍不住暗自击赏,心道:“此人果然不负风流之名。我需得尽心竭力,彻底压过他才是。”
一曲既了,众人齐声喝彩。
白云飞咳嗽一声,朗声作诗道:“西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西风其寒,雨雪其霏。只影随行,孤雁南飞。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陵之人兮,寄心明月。”
八殿轰然叫好,这诗即兴而作,清雅缠绵,又寓含对西陵公主的倾慕,确是上作。众女芳心大动,无不青睐有加。惟有纤纤嘴角一撇,冷笑不语。
白云飞没有瞧见,心下得意,朝后退了一步,笑道:“拓拔太子,到你了。”眼神中满是嘲弄之意。
拓拔野微笑不语,思绪飞转,想着以什么曲子彻底压下他的风头气势。刹那之间,诸多曲子从耳畔一一掠过,却觉得无一符合今日情势。沉吟中撞见姑射仙子澄澈凝视的妙目,心中登时一动,笑道:“献丑了。”反手一转,抽出珊瑚笛,悠然吹奏。
姑射仙子低咦一声,又惊又喜。
笛声清亮欢悦,空灵疏雅,带着一丝淡淡的寂寞和惆怅,赫然竟是前夜在章莪山顶,两人一齐合奏的“天璇灵韵曲”。
听那笛声悠扬跌宕,清灵悦耳,众人尘心尽涤,飘飘欲仙,仿佛乘风而起,浴着月光,穿掠晴朗的夜空,与丝缕飞云一齐翩翩扬舞,飞过泠泠雪山,飞过寂寂森林,飞过潺潺冰河……
朝阳明丽,晨风鼓舞,瑶池水光潋滟。拓拔野长身立于玉石浮台,衣袂猎猎,裳飞带舞,横笛宛转,十指跳动如飞,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姑射仙子恍惚想起当时情景,双颊滚烫如火,烧得周身火热。见他灼灼地盯着自己,羞意大作,一时不敢凝视他的眼睛,芳心怦怦剧跳,别过头去。
拓拔野见她俏脸嫣红,不敢直视自己,娇羞之中似有绵绵情意,更是情动难已,不能自持。一时之间,竟似乎忘了身在何地,仿佛又与她回到了寂寥空旷的雪峰天湖,并肩相依,笛箫合曲……
一曲既罢,笛声袅袅。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凝神朗声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 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八殿寂然,过了片刻,群雄如梦初醒,哄然击掌叫好。
纤纤笑若春花,嫣然得意。眼见众女娇呼频起,秋波荡漾,尽往拓拔野而去,白云飞面色大转难看。
人群之中,惟有姑射仙子闭着双眼,眼捷轻颤,不敢抬头望他。听他在大庭广众朗读自己所写的歌词,仿佛被他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揭开自己紧紧封闭的内心,双颊如烧,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又是迷惘。想起前夜的那些旖旎情景,更是呼吸不得,心慌意乱。
电光石火间,她的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娇躯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几日以来,那一再让她恐惧而又期待的情感宛如狂潮巨浪,轰然鼓舞,在这一刻将她彻底淹没……
却听拓拔野朗声道:“久闻木族圣女箫技天下无双,如蒙仙子准许,比剑之时,拓拔想请仙子代为吹奏这‘天璇灵韵曲’。”
八殿哗然,万千双炽热的目光一齐投射到姑射仙子的脸上。她“啊”地低吟一声,娇靥晕红,心乱如麻,想要推拒,但与拓拔野的目光方一交集,立时又觉得酸软无力,当下身不由己,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忽听殿外号角长吹,迎宾使朗声道:“玄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缨国主驾到!”
号角破空,蓝天白云丝缕飞散。迎宾使长声道:“玄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缨国主驾到!”
八殿哄然。拓拔野心中一沉,蓦地又是一阵大跳。雨师妾!终于可以见到雨师妾了!身形微颤,狂喜难抑,蓦地转头望去。
一时间,伊人的音容笑貌潮水般涌入心头,充盈漫溢。相形之下,那令他深恶痛绝的烛老妖此刻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乐声悠扬,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烛某来迟,众位万请恕罪。”那声音虽然不大,却震得众人耳中一阵嗡然。黑水大殿中衣袂窸窣作响,水族群雄纷纷肃然起身。
白帝等人亦起身行以候礼。
拓拔野微微一凛,这才想到即将与这神秘的水族巨奸见面,狂喜少敛,心中忽地一阵愤怒,隐隐夹杂着说不出的兴奋与紧张。
玄水真神烛龙又称“烛九阴”,意指其光芒威力之大,甚至可以洞彻九渊阴暗之处。身为大荒十神之首,法术神功通天彻地,世人畏服。
其时大荒素有“烛龙其视,天地皆昼;烛龙其暝,天地尽晦。其吹为冬,其呼为夏,风雨是谒,神鬼役从。”之谚。虽有颇多夸张之处,但其神力却可见一斑。自神农化羽之后,他便被公认为当今天下第一人物,即便是大荒五帝,亦不足与之争雄。
烛龙心机深沉,擅长变化之术,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传说中乃是人面蛇身的怪物。但此次蟠桃大会,当着天下英雄之面,自然不能再以伪装示众。
四年以来,拓拔野率众与这老妖明争暗斗了诸多回合,胜负参半,却始终未能一识其真面目。此刻遭逢,心中不免好奇,不知这令天下人畏惧憎恨的老妖究竟怎生模样?
鼓乐喧阗,使女分列,一行黑衣玄袍的贵侯飘然而入。
走在最前的四个大汉身高十尺,劲装弯刀,抬着一个黑藤丝轿椅,昂首阔步,神色极是倨傲。
椅上斜斜坐了一个瘦小的老者,高冠白发,乌金丝袍飘飘飞扬。脸色枯黄黯淡,长须如银,八字白眉拖曳下垂,一双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昏昏欲睡。双手枯瘦,鸡爪似的蜷曲在腿侧,时不时地轻微颤动。
拓拔野微微一怔,心道:“难道此人就是烛老妖?”原以为老妖必定气势威霸,令人不敢逼视,不想竟是这么一个病恹恹的老儿。念力探扫,只觉他神如风烛,气若游丝,竟似大病将死。正自惊疑,却见水族群雄纷纷朝那老者躬身行礼,齐呼“真神福安”,果是烛龙。
拓拔野心下微感失望,忽地又想:“是了,这老妖奸诈阴狡,定是故意装病示弱……”但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以常理推度,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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