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虽然背对自己,但就凭她能参悟“升天行”神通,也足以让地藏仙人断定她绝非寻常人,不由暗中思量起来。
萧镜之见他神色,微笑道:“仙人,警幻仙子让我转交一件东西给你。”
地藏仙人一惊,眼睛看向萧镜之。萧镜之面色如常,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并无惧色。
地藏仙人沉吟一下,道:“是什么?”
萧镜之取出怀中的藏音盒抛了出去,地藏仙人轻巧接过。萧镜之笑了笑道:“子鼠,未羊,午马,辰龙。”
藏音盒常见于军用,每一面都雕着两个生肖头像,要想打开藏音盒,必须按照一定顺序按下四个头像,方能打开,试开三次藏音盒密码错误的话,盒中声音自动打乱销毁。更有一点,藏音盒里的声音只能听一次,盒子打开声音就会随风消散。
地藏仙人点点头,也没避开萧镜之,轻点几下,藏音盒啪嗒一声打开。萧镜之身子微侧,视线移开,但耳朵高竖,极想听听警幻仙子说了什么,可等了片刻,却没有听见丝毫声音。
萧镜之忍不住转过脸来,却见地藏仙人目光凝重地看着藏音盒。地藏仙人察觉他转过脸来,朝他望去,目光炯炯,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
萧镜之见他面色异样,刚想发问,却见地藏仙人收起藏音盒,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抛给了萧镜之。
萧镜之双手接过,见是一枚古朴的乌金指环,颜色陈旧,细窄边上有细密纹路图案,看不清楚,一粒五彩石镶嵌在指环上,图上雕着奇异图案。地藏仙人道:“虽不知警幻仙子为什么托付你来,但必定有她的道理。小兄弟,武侯指环非同寻常,你好自为之。告辞了。”
萧镜之还没明白过来,地藏仙人微微一笑,看了他和妙慧仙子一眼,洒然跳出石窟外,踩虚空如登石梯,飘然而去。谛听兽清吠一声,紧跟而上。萧镜之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御空术,步伐如此慢,却不会掉下来,而且不知怎么却又去势极快,片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一片远山后。
萧镜之手中攥着指环,愣了片刻,想起他的话来,不禁面色大变,“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想起临别时警幻仙子复杂的眼神,以及掌中冰凉的乌金指环,豁然醒悟。警幻仙子交给自己藏音盒,盒中藏的却不是她的留言,而是兖州神鼎。
萧镜之猜出大概,警幻仙子刚烈如火,宁死也不会让兖州鼎被长生大帝抢去,所以把兖州鼎寄存在他这儿。估计她已猜到事情结果,地藏仙人迟早会来交换神物,但又怕他知道事情真相,不愿把兖州鼎拿出交换,所以跟他说了谎。
萧镜之其实才不关心兖州鼎的去向,心想这劳什子指环在自己手上,警幻仙子迟早回来找自己,心底欢喜,捏起指环在左手五指试了一圈后,套在了无名指最合适。他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是过把瘾而已,戴了一会儿,就把指环摘了下来,想放在宝袋中,又觉得不妥。沉思片刻,萧镜之灵机一动,把自己的头发捋到肩前,拣出一缕穿过指环,打个死扣,又把头发捋了回去。他头发很是浓密,若无人可以翻检他的头发,便绝不会发现这小小的指环。
地藏仙人飘然而来,倏然而去,萧镜之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后,又陷入了无聊,瞥了一眼挺立不动的妙慧仙子,心下得意,暗想:“我也算是当了一回护法了。”
萧镜之正当少年,心浮气躁,等了妙慧仙子这么长时间,不见她有动静,周围又静悄悄的让他十分难受,心底焦躁。他抓耳挠腮,时而站立,时而盘坐,时而蹲在地上、一边敲打地面一边看壁画变化,时而侧躺在地上打量妙慧仙子的娇俏侧脸。眼见天色要黑,萧镜之取出警幻仙子留给自己的食物宝袋吃了些东西,又嚼了阴阳补气丹咽下,本想拆了栈道木头生火,但一则身上没有火石,二来自己没有真气,只好作罢。
黑色降临时,石窟内壁画受妙慧仙子影响,泛着淡淡光芒。萧镜之没有真气护体,紫绶仙衣又送给了警幻仙子,觉得天色森寒无比,冻得他牙齿发颤,肚子发痛。萧镜之睡不着觉,便在石窟里反复做一些简单的武术动作,又学着妙慧仙子在地上一遍遍倒写汉字,或从钱袋里倒出琳琅满目的金银珠石,摆弄在地上当棋子,可惜始终都不见暖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累了,便收起满地金玉,双手抱腿,蜷成一团窝在石窟角落里,辗转大半夜后,最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天色发亮,萧镜之睫毛动了好几次都没有睁开双眼,嗓子发痛,口干舌燥,含糊不清地叫道:“雪儿,我渴啦,今个儿吃燕窝吧。”
萧镜之说完后,翻个身继续睡,忽然觉得身下凹凸不平,不由奇怪,却没有睁眼,而是伸手乱摸,摸了片刻后忽然停住,眼睛睁大,一屁股坐了起来。
雪岭绵延,流云飞舞,一束枯黄无力的阳光照进石窟内。一道倩影沐浴在阳光里,衣袂飘飘如飞,阳光给那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从发髻到脚跟,构成一个优雅的线条。那人似是察觉他醒过来了,轻轻转过身来,阳光映着她牙雕玉琢般的俏脸,容光绝世,萧镜之竟一时不敢逼视。他转了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浅绿色的斗篷。
妙慧仙子举步朝他走来,萧镜之面前尘土飞扬,出现了一行字:“昨天多谢你了。”
萧镜之笑笑,站了起来,忽然脑中一晕,金星闪烁。他吃了一惊,赶紧扶住石壁,晃晃脑袋,把隐形斗篷还给妙慧仙子,道:“这个多谢仙子。”这才发现自己嗓音微微沙哑。
妙慧仙子轻轻皱眉,大眼看着他,眼中有一丝关切。萧镜之朝她勉强笑笑,道:“睡得时间长了,我没事。”
妙慧仙子点点头,接过斗篷,表情宁静,抬头看着壁画,嘴角露出欣然的笑容。萧镜之受他影响,也望向壁画,只见壁画颜色鲜亮,色彩饱满,线条圆润,竟然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妙慧仙子深呼了一口气,好像做完一件大事一般,既放松又失落。她看着萧镜之,妙目中闪过踌躇之色,随即指尖飞动,写道:“我护送你回大都。”
萧镜之又惊又喜!心想有如此妙人儿相伴千里,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然而一转念,萧镜之还是摇了摇头。
妙慧仙子万没想到他会拒绝,不禁一愣。
萧镜之自负风流,狂妄不羁,只因身有疾病,家人看护甚紧,所以连大都城都没出过几次,心中甚感郁郁。此次被警幻仙子虏到甘肃,美人儿又似乎青眼相看,他自以为是因祸得祸,存心效法那些游侠剑客,大大地仙游一番,说不定竟能留下一些风流韵事,可以向一干狐朋狗友夸示。心想自己身上有灵犀宝玉,父亲和雪儿必定知道自己无恙,估计也不会太过挂念。
心中想着,萧镜之对妙慧仙子道:“仙子不用管我,我现在不想回大都。”
妙慧仙子眉间轻蹙,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食指飞动,写道:“江湖险恶,你无力自保。”
萧镜之沉默一下,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妙慧仙子又是一呆,像是第一眼见到萧镜之,柳眉轻皱,写道:“你若不回大都,我回去不好交代。”
萧镜之笑道:“咱俩要是一块儿回去,恐怕有诸多蜚短流长。”
这话一出口,让妙慧仙子想起中心台战乱的时候,警幻仙子当众说得那番轻薄话来,不由香腮绯红,极为尴尬,连看萧镜之一眼都觉得别扭。虽然如此,但要她撇下萧镜之不管,于情于理却又都说不过去。萧镜之见她双颊染晕,如雪中莲花盛开,比起原来纤尘不染的高洁矜持,有种异样的动人,心中怦怦乱跳。
妙慧仙子咬唇想了片刻,写道:“恶人谤贤,犹仰天而唾,唾不污天,反污己身。”
萧镜之低头看着地上的字,不由好笑,道:“仙子,你是天上人物不假,我可跟这个‘贤’字八杆子打不到一边儿。”
妙慧仙子见他嬉皮笑脸,心里微微不悦,但她性格温婉柔静,也不跟他计较,写道:“就算如此,也不能把你落在这里。”
萧镜之心中温暖,不好再坚持下去,因为他也没有把握警幻仙子能短时间回来,此地荒山野岭,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萧镜之想了一下,道:“仙子,那麻烦你送我到陕西奉元好吗?”
奉元是元代对西安的称呼,妙慧仙子从甘肃返回大都,直线距离陕西是必经之地,取道西安并不算绕远,他的这个要求也不致妙慧仙子为难。妙慧仙子沉吟片刻,写道:“那好,我回大都会告诉萧柱国,你平安无事。”
萧镜之心下欢喜,一揖到地,道:“那可就拜托仙子啦!”
妙慧仙子侧身避开,望着石窟外漫无边际的雪景,似乎在思索什么。她衣袂带风,飘飘然似要乘风而去,萧镜之瞧得心旷神怡,心想:“贼老天待我其实不薄,竟让我看见了这么美丽的一刻。”
妙慧仙子思考片刻,伸手入怀,莹白小手带出了三个古色小巧的紫金铃铛,轻轻晃动,金铃紫光闪烁,发出了叮叮叮的悦耳脆响,似乎暗合音律。
萧镜之正诧异她的举动,忽听一阵低沉的吼声由远及近,见妙慧仙子俏脸上露出喜色,他心中一动,登时明白:“唤兽术!”
果然,没过一会儿,一头红色怪兽跃入石窟内,形高如马,獠牙虎爪,浑身红鳞森森,阳光照来似乎有火光缠绕,后背一线鬣毛。
萧镜之吓了一跳,没想到妙慧仙子长得小巧静美,但她的坐骑却又大又丑。萧镜之虽不知道这神兽的名字,但一看就知道是一日千里的主儿,只怕用不了一天,他就能被妙慧仙子送到西安了。想到不久就要作别佳人,不由失落。
巨兽长相凶恶,但低吼一声,甩着尾巴,大脑袋蹭到妙慧仙子俏脸,极为温驯。妙慧仙子嘴角微笑,拍拍巨兽的脑袋,身子翩然跃到兽背上,侧坐一旁。
这巨兽没有马镫之类的物事,萧镜之可没本事一跃而上,正在脸红,身体一轻,已被妙慧仙子隔空拽到兽背上。妙慧仙子一扬隐形斗篷,两人一兽就隐没在了空气中。
石窟内的地面上凭空多了一排巨大爪印,爪印在快到栈道的地方蓦地一顿,继而尘土飞扬,整个石窟又恢复为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