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年,心腹众多,消息之灵通,罕有人比,她说的,有曾净和黛玉知道的,也有她们不知道的。
曾净已进门,黛玉已定亲,这些都需要她们用心学习。
饶是姑嫂二人十分聪颖伶俐,仍旧花费了数月之久,直至年底方明白朝中内外各家各户之间的各种瓜葛,亲戚、同科、同窗、同乡等等,都是情分,目前有所来往的不必说了,就是哪怕相隔十万八千里,但凡有点子关系的贾敏都如数家珍,足足让二人记录了好几册子,然后随着贾敏料理自家年事年礼,忙得不可开交。
转眼到了新春,今年因林如海不在家,外面一应事务皆由林睿做主,纵有新妇进门,贾敏仍有几分失落,难免不如往日那般热闹。
这日因贾敏出门吃年酒去了,黛玉忽然拿着册子过来,对曾净道:“给史卫两家做媒的竟不是别人,而是卫太太嫡亲的妹子。嫂嫂,我发现了一件奇事,你可察觉了?”
曾净自进门以来,夫妻恩爱,婆媳和睦,姑嫂亲密,日子那叫一个顺心如意,平时除了和丈夫吟诗作画以外,便是同小姑烹茶赏花,情分愈加深厚,颇有一日千里之势,闻得黛玉之言,放下手里的账本,笑道:“什么奇事,说来我听听。”
因林如海陶冶的缘故,贾敏越发不爱弄权了,家中大小琐事多已在这数月内交给了曾净,自己只掌管库房的总钥匙,然后唯知养生调理,这也是因为爱女尚未出阁,幼子尚未娶亲,两件大事都得自己做主才能放心,否则早就把总钥匙交给长媳了。幸而林家里里外外有条不紊,下人们各司其职,账面上十分清明,曾净倒不如何忙碌。
黛玉将册子递给她看,道:“嫂嫂你看,卫太太姊妹四个,倒有三个嫁到公侯之家做填房,那一个不算填房还是因为其夫原先定亲的小姐未进门而早亡,故算原配。”
曾净一愣,脸上浮现一抹诧异,道:“竟有这事?我倒没留心。”她仔细一看黛玉所列的人家,果然如黛玉所说,卫太太是卫将军的填房,其二姐是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的填房,其妹是治国公马魁之孙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的填房,其长姐是锦乡侯的夫人,生有一子名曰韩奇,和宁荣二府颇有来往,先前秦可卿出殡时,几家都去送殡了。
看毕,并想通其中的瓜葛,曾净道:“到底是妹妹聪明,我竟未曾察觉。”
黛玉笑道:“我也是理明白了这些人名儿与各家的瓜葛才发现此事,嫂嫂忙碌家事,如何得空来看这些?不过我觉得甚是奇怪,如何他们家的女儿都定这样的人家呢?我发现如今卫太太的娘家侄女嫁的也是鳏夫。”
曾净微一凝思,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冷笑一声,面露鄙弃之色,道:“妹妹可曾看出了什么?”她倒是看出了几分门道,可是她和贾敏有志一同地把自己所知尽数教给黛玉,故不先说自己的看法,反而向黛玉询问。
黛玉伸出纤指点了点册子上卫太太姊妹几个的夫家爵位,又指了指卫太太娘家人的门第官职,道:“想必是因此罢?”
这一句话言简意赅到了极致,曾净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由得赞赏一声,点头微笑道:“妹妹说得不错,自古以来,两族联姻皆是结两姓之好,亦可说是各取所需,故曰门当户对,虽有不讲究的,也是极少。以卫太太娘家人的地位而言,在朝中最高只四五品官儿,压根儿无法和公侯之家缔结良缘,可他们又都有攀龙附凤之心,便另辟奇径,以填房之身而进门。公侯之家的填房身份大多比原配夫人低好些,他们家的门第足够了,这么一来,他们家就有许多公侯之家的姻亲了,着实是有大大的好处。”
黛玉叹道:“这是何苦来哉?一辈子的事儿竟称斤论两。”
曾净轻轻一笑,道:“偏生许多人看不透,非要去做什么劳什子填房继母。依我看,这世间最做不得的便是继母,待前妻之子女严厉,时时教育,人曰其刻薄,若待之温柔,事事宽和,却又有人云是捧杀,不管如何作为,旁人都会说是别有用心。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拿捏得当,偏人生在世,往往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能没有私心呢?所以,这世间不管是续弦还是后娘,不好的也罢了,便是有心地良善的,名声也不好。”
对此,黛玉深以为然。
姑嫂二人不知道的是,今生因为林如海重生,许多事情都有所改变,不仅是苏黎和甄士隐、贾赦父子等人,还有史鼐的夫人,命运业已有所更改。
在前世,史鼐的夫人在黛玉进荣国府之前便去世了,身为嫡亲侄女的史湘云回家送丧守孝,以至于贾母在这段时间里把珍珠给了宝玉,更名为袭人,然后黛玉进了荣国府,与宝玉同息同止,取代了湘云在贾母和宝玉心中的地位。
这也是湘云处处针对黛玉的原因。
而史鼐续娶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卫太太嫡亲的妹子,嫁给马魁做填房的那位,卫若兰和史湘云的亲事就是她和卫太太决定的。
事后刘清然听说这件事以后,大喊侥幸。
黛玉心中不觉十分纳罕,忙询问根底。
刘清然行事素来肆无忌惮,况和黛玉极好,遂满不在乎地道:“我的事也不必瞒你,便是我不说,以你们的本事,也能知道些蛛丝马迹。”
说完,她便说给黛玉知道。
原来年底的时候,有人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世袭的一等侯,今年二十三岁,生得文武全才,原已成了亲,膝下有一双儿女,偏生妻子没了,故欲寻妻室,早已说明过门就给请封诰命,一等侯的夫人乃是超品。
黛玉忙道:“你云侥幸,想来是拒绝了?”
清然笑嘻嘻地将手搭在她肩上,道:“所以说咱们才是亲姊妹呢,许多想法都是不谋而合。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些,年纪相仿的多已成亲或者定亲了,因而我妈心内焦虑得很,对这门亲事倒是有一些儿动心,我便跟她说,待前妻生的儿女过严,必定有人说我狠毒,不是自己的儿女不疼,若是待他们太好,事事任由他们自己肆意妄为,不加以教导,必定有人说我故意捧杀,我便是一心一意为他们着想,刚柔并济,别人也不信我有这份好心,还会说我不怀好意,所以这后娘难做得很。”
黛玉连忙念了一声佛,道:“姐姐说得是。”
所以,刘清然当时就拒绝了,因此这个年都不曾好过,无他,刘夫人为清然婚事所困,难免有些抑郁,请人吃年酒并去别人家吃年酒的时候,刘夫人暗地里托了好些交好的人家替清然说亲,其中又以贾敏为最。
今日林家请吃年酒,贾敏请了许多相好的人家,十分热闹,清然随着刘夫人来得最早,刘夫人和贾敏在厅内说话,清然则和黛玉在偏厅里嬉笑。
得知清然的困窘之境,黛玉登时莞尔一笑,非常没有同情心,恼得清然伸手捶她。
正嬉闹间,外面通报说各家小姐都随着夫人太太们到大门外了,清然方一本正经地坐回原处,黛玉忙整了整衣衫,出去陪母嫂相迎。
她们姊妹之间以此为笑谈,本未放在心上,不过黛玉倒是为清然着急,她心机既细,眼光又高,见识高人一等,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天底下谁人可配?岂料不过几日便听说刘夫人给刘清然定了一门亲事,乃是东平王府的世子穆朴。
穆朴原本定了亲,不料还未成亲,其岳父家就因贪污受贿高达百万两白银,致使龙颜大怒,岳父父子判了斩立决,其他妻女皆判流放,他和未婚妻尚未成亲,亦不能免罪。
这门亲事本是太上皇所赐,可没有因此就免了其罪,因为她未出阁,就是在室女。
东平王妃和贾敏那都是极好的手帕交,穆朴和林睿交情甚好,母子二人人品相当刚正,并没有因为对方坏事就悔亲,可是那位小姐是罪籍,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亲,哪怕有圣旨在手,无奈之下,此事便耽搁下来了。只东平王爷有几分不乐意,但拗不过妻儿,唯有费了些心思打点,意图平安送至流放之地,又派了几个人打算沿途保护,定居流放处,免受□欺侮。
东平王府的所作所为很得人称赞,他们并不是沽名钓誉,而是出自本心,即使如此一来,穆朴的亲事将令他们十分为难。
一切都已打点好了,谁承想那位小姐在流放前一日忽然悄悄自缢了,留下一幅血书,曰感激东平王府如此相待,未以其罪而退亲,然而自己不愿以罪人之身蹉跎穆朴之良缘,又云蒲柳弱质难敌流放之风雨,于是追随父母兄长于九泉之下。
她母亲虽判了流放,但在其父兄处决之后便猝死狱中了。
东平王府这一番行事,不仅没让穆朴受人诟病,反倒令他成了各家主母千金眼里的香饽饽,毕竟他在未婚妻落难之际没有将之抛弃,而是为其打点,比那些在妻族出事就要休妻的男人强了不止十倍百倍。
穆朴足足为未婚妻守了一年,直至旧年秋季东平王妃方为他物色妻室。
这件亲事乃是北静太妃做的保山,两家彼此都熟识,原本不曾想到这两位小儿女,今听她提起,暗地里考校之后,各觉妥当,立时一拍即合,元宵刚过,东平王妃便进宫请旨于皇太后、皇后,然后由长庆帝赐婚。
黛玉暗暗为清然欢喜,她和清然亲如姊妹,而穆朴待她如同亲妹,自己从小到大不知得了穆朴多少好吃的好玩的物事,人品亦是十分之好,他们定了亲,那可真是一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