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忽见先前和林睿林智坐在一处说话的宝玉亦眼巴巴地看过来,心中闪过一丝冷意,笑道:“玉儿素来孝顺,不忍留她父亲一人在家,故未随我们进京。”
贾母蹙眉道:“你怎么舍得她一个女孩儿在家?她能做什么?”
一旁的宝玉听了,亦是大失所望。他常听贾母说黛玉,心里时刻想着宝姐姐已是这般妩媚,林妹妹又是何等风流,午夜梦回之际,总觉得自己应该早见到黛玉了,正如去年在宁国府做梦时遇到乳名可卿表字兼美者,风流袅娜,应是黛玉形象。宝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般想,但是就是觉得自己想得不错。
贾敏道:“玉儿年纪大了,该学的早就学得差不多了,现今不过叫她在家练练手。母亲放心罢,我既留玉儿在家,自有我的道理。”
贾母哼了一声,道:“我原还想着玉儿和你们一起来,谁承想竟空欢喜了一场。”
贾敏却是暗暗一叹,贾母固然疼自己,然而总是在小事上精明,大事上糊涂,他们家到了这样的地步,等林如海进京便是妥妥当当的一品大员,岂是贾政五品员外郎的嫡次子可以匹配?若说贾宝玉人品本事过得去还罢了,偏生是不好的。
贾敏狠了狠心,她也是做母亲的,怎能不为自己的女儿着想,说道:“等我们老爷进京后,母亲就能见到了,何必急于一时?”
让她如何不急!贾母话到口边,忽然想起房中人多,不是说话的时候,连忙止住,吩咐贾琏道:“带你两个兄弟去拜见大老爷和二老爷去。”
贾琏接连几日没去上学,为的便是等林家,此时自是乐意之极,忙引林睿和林智过去。
林睿和林智起身,看了不动如山的贾宝玉一眼,林智问道:“既去见大舅舅和二舅舅,留外祖母和舅母母亲嫂子姐姐们说话,宝玉哥哥不和我们一起去?我们都去了,屋里只剩宝玉哥哥一个公子哥儿,有什么趣儿?”
贾宝玉对贾政素来畏惧如虎,哪里敢去,只好尴尬一笑。
贾母却想让宝玉和林睿兄弟两个亲密些,道:“宝玉,和你哥哥弟弟一起去,有你哥哥弟弟在,你老爷哪里能对你如何?快去罢,等说完话了,回来和我一起吃饭。”
贾宝玉听了,只得不甘不愿地起身,一步挪不了三寸。
贾母目送他离去,正要对贾敏说什么,忽听丫鬟通报道:“姨太太和宝姑娘过来了。”
贾敏微微一怔。
贾母道:“这是二太太嫡亲的妹子,嫁到了薛家。旧年宝丫头进京待选,因他们家房舍尚未修缮收拾妥当,王大人又升了九省统制,故暂且先住在咱们家。”
贾敏点了点头,听贾母的意思,似乎不大喜欢?旋即她暗暗庆幸,亏得林睿和林智都去拜见贾赦和贾政了,若在,相见岂不失礼?毕竟薛家可不是林家的亲戚。犹未想完,便见薛姨妈携着宝钗进来,贾敏和薛姨妈年纪相若,未出阁时都是见过的,现今各自嫁娶,各有境遇,不独打扮不同,便是容貌举止亦相差千里,瞧着薛姨妈,竟似比贾敏苍老了十多岁。
薛姨妈带着宝钗见过贾母,又来拜见贾敏。
在这里的太太奶奶们,除了贾母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外,再无人的品级能比得上贾敏,单看她鬓边的金凤、襟前的绣纹便能瞧出几分来。
贾敏款款起身,抬手道:“既是二嫂嫂的妹子,也是二哥的亲戚了,快别多礼。”
初见宝钗,贾敏暗自惊骇,怪道薛家想送宝钗进宫,单凭着这份容貌便已在众人之上了,莫说迎探惜三个,便是元春,亦颇有不及,即使是自己的黛玉,容貌也不及宝钗美艳。不过纵是天香国色又如何?世人看的本就不只容貌。
贾敏来时,只预备了贾家人等的礼物,未曾预备宝钗的,这也是因为贾母和爱女通信时不曾提过薛家半分,是以她不知薛姨妈和宝钗住在荣国府。但是跟着贾敏的丫鬟对此驾轻就熟,忙从带来的礼物中打点出一分来,尺头两匹,荷包一对,内里各装金锞子一对。
宝钗忙拜谢,言行举止十分矜持,气度不下元春。
贾敏含笑夸赞了几句,宝钗依然坦然自若。
不知为何,贾敏见到薛家母女,胸中油然生出一点厌恶之色,不知何故,幸而她历经世事,未曾流露于外,只是和她们无话可说,便只坐着喝茶。
薛姨妈等却是奔着贾敏和黛玉来的,想起贾母早在半个月前就记挂着贾敏母子,无时无刻不念叨着黛玉,然而此时却不见,不由得十分诧异。宝钗落选后,薛姨妈只得收起往日青云直上的心思,同王夫人说话时,说起宝钗的金锁,不知怎地,传得下面都知道了,听王夫人说贾母极中意黛玉,心里不免有些彷徨,论身份地位门第,他们家远不及林家多矣。
薛姨妈问道:“常听老太太说起林姑娘,林姑娘可来了?”
贾敏淡淡地道:“蒙薛太太惦记,小女还在扬州,并未进京。”转过头去,只问贾母日常坐卧喜好,吃什么穿什么,或者身体是否健朗等等。
贾母本有话和贾敏说,薛姨妈和薛宝钗在跟前,便不好说了,只得掩住,不知不觉问起林睿的亲事,贾敏道:“早和曾家说好了,明年在京城里办,旧年曾公子中了秀才,今年又中了举人,他们已经打算定居京城了,看曾公子明年前程如何。因聘礼多在定亲前些日子下,然后便是请期、迎亲,所以我们过来,一则看睿儿明年考试如何,二则便是下聘。”
贾母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在京城里长住了?”
贾敏笑道:“总得看我们老爷,若是依旧外放自然还得回去。”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不知不觉,姑老爷外放就是十几年了,也该回京享享福了,叫咱们娘儿好好聚一聚。”
贾敏听了,笑而不语。回京固然好,可是在外面却是威风八面,若不是林如海说自己连任盐政多年,继续下去,恐致长庆帝疑心,她还是愿意留在扬州的,在那里,她的品级最高,何须对人卑躬屈膝。但是回到京城就不同了,不说宫中后妃,便是王妃公主郡主国君等品级多在自己之上,见人须得行礼,哪里有在扬州的清闲自在。
贾母却不这么想,这些儿女中她最疼贾敏,总是盼着贾敏在跟前才好,道:“你们才回京,对京中形势不大了解,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吩咐你侄儿和侄儿媳妇去料理。”
贾敏道:“母亲放心罢,都料理得。旧年我们老爷进京,宅子就修缮好了,今年不过再收拾一回,俱已妥当,只需安插器具即可,等我们见过母亲后回去,想来都已经料理齐全了。再说,琏儿也在读书,明年考试,岂能打搅他?”
贾母忙问道:“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你在闺阁时住的院落,不在家中住几日?”
贾敏笑道:“母亲惦记着我,我心里自然是感动非常,然而家中的事情千头万绪,都得我做主,竟是不能住下的,等诸般事务尘埃落定了,我再来叨扰母亲几日。”
贾母听了,只好作罢。
她心里记挂着两个玉儿的事情,不等用饭,先打发王夫人和窦夫人婆媳等人去备饭,彼时贾琏宝玉带着林睿林智兄弟去逛园子,也是听说薛姨妈母女在故如此。贾母又叫元春带三春下去做功课,薛姨妈和薛宝钗见状,忙告辞,贾母假作挽留了几句,听她们说家中还有事,便命鸳鸯送出去,片刻之间,屋里只剩贾母和贾敏母女两个了。
贾敏长叹一声,知道贾母有话和自己说,果不其然,听贾母重提旧日之话。
贾母道:“不是我疼宝玉,实在是想着亲上加亲的好处。你想着,这大户人家说亲,原是门当户对的,使唤苛待媳妇的婆婆多着呢,我不愿玉儿也和别人一样吃苦受罪,等她到了咱们家,有我护着,谁敢欺负她?你也见了宝玉,人品才貌都是无可挑剔的,他衔着通灵宝玉落草,将来的前程大着呢,不过如今年纪小,性子不定,没有功名罢了。宝玉另有一样好处你不知,最是温和敦厚的人物,别家的公子,谁不是今儿朝东明儿朝西?”
贾敏冷不丁地道:“母亲却没有说宝玉的娘亲呢!二嫂和我素来不和,我怎能放心将玉儿许之?二嫂和我有嫌隙,还能不折磨了玉儿去?”
贾母一愣,随即道:“你竟傻了不成?二太太最是聪明不过的了,有姑老爷这样的身份给玉儿撑腰,她能欺负了玉儿?我也是想到了这个,才敢对你开口。我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日,唯愿宝玉平平安安,能说一门好亲罢了。”
贾敏断然道:“母亲恕罪,此事竟是不成的。”
贾敏没有说的是,贾母已经七十好几的岁数了,自己都说自己不知还能活几年,又能护着黛玉多少时候?纵然能护着她一辈子,宝玉不是自己眼中的好女婿,此事便不能成。
贾母眉头一皱,问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如此?我是你妈,难道我能害了你们不成?两个玉儿成了亲,咱们两家只有更亲厚的。”
贾敏却道:“难道不亲上加亲,两家就是疏远的了?本就是亲戚,何必再如此?不如叫宝玉另娶他人,给府上再添一门亲戚,我们玉儿许给他人,也多一门亲戚,那才是两全其美的。母亲细想想,宝玉又哪里配得上我们玉儿?论出身,国公府虽好,到底袭爵的是琏儿,论品级,我们老爷是一品,二哥不过是从五品,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这门不当户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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