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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03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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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上回苏黎忽然登门拜见,又云有事相求,林如海目光一闪,瞅了苏黎半日,微微一笑,只请苏黎落座,又命下人上茶。

    苏黎不过四十上下年纪,鬓边已见银丝,神色间满是忧愁苦闷之意,他只比林如海大六岁罢了,瞧着却似老了十多岁一般,他意欲再说,门上半旧红毡软帘一挑,连忙住嘴,却见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端着喜鹊登梅红雕漆小茶盘进来,将其上托着官窑填白脱胎茶碗放在自己旁边的梅花小几上,又有两个丫鬟布上几色鲜果细点。

    待丫鬟们退下,林如海方开口说道:“兄有话不妨直言,你我之间亦不必拐弯抹角了。”

    苏黎端起茶碗润了润口,涩然道:“只恨当年未听兄谏,以至于有今日之祸。”他们在金陵相交数年,谈天论地,无话不说,自也曾经提过诸位皇子夺嫡之争,他素敬林如海之人品见识,对此谨记在心,哪里料到终究是世事无常,还是被牵扯其中。

    林如海挑眉道:“我也有些疑问,前儿你送信来,只说京城诸般消息,连王子腾和叶停见面都说了,如何不提你南下之事?若我早知,也当心里有数。”

    苏黎摇了摇头,叹道:“送信之时我尚未南下,待得后来,便是想通信,也不能了。”

    林如海心念一转,便即明白了苏黎的心意,他是不想连累自己,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何以今日忽然过来?我瞧贺信贺大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莫非他叮嘱了你什么,方许你过来?”

    苏黎淡淡一笑,道:“不过就是叮嘱我说服你一同辅佐殿下罢了,你也知道你如今位高权重,若投到殿下门下,多少官员任你左右?江南一带可有许多官员都是另外几位皇子的人呢。我今日已经脱身不得了,哪里肯连累你一起?”

    林如海心中登时为之一宽,却有觉得有几分叹惋,苏黎如此人品,偏生竟到这样的地步,不过还没到绝境,遂问道:“那你今日所为何来?”

    苏黎肃然道:“我年将半百,又逢此事,不知将来之前程如何,只求你多多照看些妙玉。”

    林如海听了这话,顿时心头一凛,他虽已知道妙玉便是苏黎之女,但是此时从苏黎口中知晓,总觉得有几分不祥之兆,道:“妙玉是何人?”

    苏黎叹道:“妙玉即我女苏妙青玉。我这次南下,一则是奉旨南下处理公务,二则已送她去姑苏蟠香寺带发修行了,她乳名青玉,学名苏妙,因此法名便取为妙玉。蟠香寺的住持原与内子有旧,又极精演先天神数,说我女命中当入空门,或可逃脱此难。”

    林如海不由得责备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就这样狠心?青玉才多大?如何受得了青灯古佛之苦?离开父母,便是救得性命,你又怎知她是否愿意呢?”

    当今太子乃是宣康帝元后嫡子,他被立为太子,乃至于将来登基为帝,都是众望所归。宣康帝重嫡轻庶,嫡皇子既在,诸位庶皇子别想登基,便是林如海亦觉得理所当然。若说林如海心中属意何人继承皇位,按伦理纲常,自然非太子莫属,其他文人亦如此想,多拥护太子,尤其是太子殿下文武双全,人品俊雅,实非其他皇子可与之比拟。便是最终登上皇位的九皇子,论文治武功,为人处世,仍远不及太子殿下。

    林如海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他原说过,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也就是拥护太子殿下的人多了,让宣康帝自觉皇位岌岌可危,夜不安枕,方日渐打压太子殿下,和皇位相比,亲儿子算得了什么?因此太子殿下只觉得宣康帝对他不满了,要重用其他日渐长成的兄弟了,何况当今皇后还有一子呢,虽是继后之子,亦是嫡皇子,太子殿下顿时急不可耐地拉拢势力以稳固储君之位,如此一来,愈发令宣康帝忌惮,终被废除,乃至于郁郁而终。

    宣康帝晚年最看重九皇子,未尝不是因为九皇子年轻好掌控,又因九皇子母族不显,九皇子本身又不曾结党营私,在朝中几乎无人拥护,不会威胁皇位,只是他没想到九皇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心狠手辣,反而效仿唐太宗,迫使他退位。

    如今太子殿下虽较往年略觉浮躁,然而仍是十分出色,旁人又不知他将被废,因此拥护者众多,只是林如海自始至终觉得理应效忠宣康帝,而非私心拥护皇子,故不肯与之亲近。

    苏黎不知林如海心中将太子殿下如今的处境想得明明白白,苦笑一声,道:“我就青玉这么一个女儿,爱得如珠如宝,哪里舍得送她出家?不过是夺嫡之争向来你死我活,如今愈发厉害了,前儿圣人分封诸位皇子为王,我既入太子门下,少不得替殿下谋划一番,若是有朝一日殿下登基,我自然亦是平步青云,若是败了,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何苦带着青玉涉险?”

    林如海问道:“当日你信誓旦旦地说不牵扯其中,如今却是何故?”

    苏黎似觉一言难尽,又喝了一口茶,方低哑着嗓子道:“说来话长,一时没什么头绪,倒不如不说,没的让你为我担忧。我生平最佩服的人非你莫属,如今也只能求到你跟前了。”

    林如海道:“你放心罢,有我在一日,力所能及之下,定会护得令千金周全。”

    苏黎听了倒更觉感动,起身行礼,道:“如此多谢了。”

    林如海忽生疑问,道:“你送令千金回南出家,难道太子殿下未曾怀疑?”

    苏黎坐回原处,仰脸想了想,道:“青玉虽较往年好了些,到底仍是体弱多病,我便将当年和尚的话说了,此事当时人尽皆知,便是打听,亦能打听得到,何况当年又替青玉买了许多替身儿,太子殿下派人打听清楚,再没有怀疑的道理。如今我只是奉旨南下方送青玉回南,内子仍同我一起回京,我又未有疏远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更不会怀疑了。”

    林如海暗暗点头,如今太子殿下仍是风光无限之时,人人争相奉承巴结拥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会有人如自己这般远着他,何况苏黎还不是如此呢。

    苏黎叹道:“那日送青玉出家,主持说于我而言,此为大劫,真真不知道将来如何了。”

    见苏黎言谈举止形容神态如此颓废,林如海不由得想到宣康帝退居上阳宫后,虽是太上皇,晚景依旧颇有几分凄凉,到底他受宣康帝恩典极多,苏黎偏又是他好友,反倒是新帝登基后不久自己亡于任上,病情多由官场倾轧而来,就算义女将来会成为皇后,或者能给自己家带来极大的好处,但是他也不愿意因此违背心意,去做趋炎附势之人,忍不住提点苏黎道:“依我说,太子殿下就是太急了些,若本本分分,说不得终能得偿所愿。”

    苏黎眼睛一亮,他素知林如海足智多谋,忙问道:“何出此言?”

    林如海犹豫了一下,想到九皇子如今年纪尚幼,离太子被废还有好些年,虽不知将来如何,但是仍旧将太子殿下的处境细细与他说明,道:“太子殿□边便是没有一个能替殿下出谋划策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能看明白圣人的心意,反倒是倚仗权势耀武扬威者居多,平白给太子殿下招了多少怨气?你心中想想,若你有儿女,你尚康健,你儿女已对你的家业虎视眈眈,你心中该当如何想?寻常家业尚且如此,何况一国之君的位置呢?”

    林如海心中已经想过其中的厉害了,不管将来是太子登基,还是九皇子登基,对他而言,都是一般无异。他如今既不会依靠义女成为皇亲国戚,也不会因知后事而提前投诚九皇子,因此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若是今日自己对苏黎之言,能让太子有所了悟自然极好,或可救苏黎一命,亦或能解眼前之噩,若是太子依旧一意孤行,只能叹一声命中注定了。

    苏黎若有所思,不住打量林如海,他这才知道,林如海到底凭什么做到盐课御史的职位,就凭着他把宣康帝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彻,凭着他的本事,恐怕也会连任罢?

    细思林如海所言,苏黎蓦地骇然失色,半日不语。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太子殿下如今行事已经失了分寸,身边的心腹又总是撺掇着他争权夺利,拉拢文武百官,长此以往,你道圣人当真不在意?便是再疼这个儿子,心里也有了芥蒂,如何还能容他继续如此?动摇国本?”

    苏黎连忙问道:“你说该当如何?”

    话一出口,苏黎便觉不妥,苦笑道:“我原说了,不欲你牵扯其中,你今日提点于我,已是大善,我何苦再为难你?以你的见识,若是太子殿下知晓,怕是当真要拉拢你了。”他是极聪明的人,只听林如海几句提点,便知该当如何作为,如此之问,不过想知道林如海是否和自己所想一样罢了,而且他也不能十分确定太子殿下是否会听进谏言。

    林如海笑道:“我只对圣人尽忠,亦只对朝廷尽忠,余者皆不必再提,便是你出面,我亦如此作答。倒是你,到了此时此刻,你仍不肯同我说如何入了太子门下么?”

    苏黎想了想,叹道:“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脾气太古怪了些。”

    林如海闻言一怔,面露不解之色,只见苏黎笑了笑,道:“我在京城,本为御史,虽有监察之职,但是一向孤高自许,真真得罪了不少人。虽也有几个同僚说得上话,终究不及你我的交情,好在吃酒赏花,日子倒也恬淡。偏生那一日,我带青玉出门赏花,碰到了太子殿下。我原不知道他是太子,我初至京城时,太子恰被圣人派往边关巡察了,故未见过。我同太子殿下因一株绿牡丹结缘,做了几首诗,言谈契合,于诗词书画上许多见解颇为相似,便成了知己,再没想到他竟是太子,待我知道后,便是疏远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时,人人都认为他是太子极看重的人物,不然不会送他许多亲笔字画,他们却不知都是自己和太子相识那些时日里太子兴之所至留下的。

    林如海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苏黎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太子殿下投其所好,先成莫逆,便是再疏远,旁人也不会相信,何况苏黎不是那样因权势就疏远的性子,想罢,道:“太子殿下虽忙于公务,但文治武功都是数一数二的,听说尤其擅长丹青,一幅字画千金难求。”

    苏黎一脸苦笑,道:“可不就是因为那些千金难求的诗词画作,方成了今日的局面。”

    林如海道:“既已如此之久,何以这几年的书信里你从来不提?”

    苏黎淡淡地道:“几年前太子殿下性子倒好,虽是交好,我亦没打算拥护太子殿下,只论诗词书画,但也认为太子殿□为嫡出皇子,又是太子,理应继承皇位,倒也一心帮衬了太子殿下一些。不料近来太子殿下性情大变,暴躁易怒,我便是想说与你知道,也已经不敢了,怕牵扯到你,谁知你竟成了盐课御史,在太子殿下欲拉拢的官员中你排在首位。”

    说到这里,苏黎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虽然预料到太子殿下前景不妙,但是事已至此,他没道理东摇西摆,反投他人去,只好和太子殿下同生共死罢了。

    林如海低头理了理袖口上镶嵌的玄色狐狸风毛儿,脸上仍是温文儒雅的笑意,清俊如昔,不见半分焦急忧虑之色,口内道:“我做这盐运使时便知道会遇到这些事,今日即使没有你,也有别人来拉拢,你不必如此。”

    语气略略一顿,问道:“你们此来,便为这个?”

    苏黎连忙摇了摇头,道:“我原是奉旨南下处理公务,如今已色、色妥当,回程路经此地,不过贺信此来却不独此事。太子殿下手里用钱的时候好多着呢,这回让贺信过来,便是从吴越那里提一笔银子回去,约有五万两。”

    林如海嗤笑一声,略带几分讽刺,道:“好大的手笔,五万两,不止一次了罢?”

    苏黎点头道:“当初吴越向太子殿下投诚,便说一年孝敬太子殿下白银五万两,另有许多古玩奇珍,每年圣人万寿,皇后千秋,便不必太子殿下十分破费了,屈指算来,已经好几年了。除了吴越,还有一个姓海的盐商,名唤海成,又有一个姓崔的盐商,名唤崔飞扬,和吴越出的数目一样,无甚差别。因此这一回,贺信便为了这些银子东西来的。”

    按着苏黎的说法,太子殿下一年便能从江南得到近二十万两银子去,其中必然不只这三人,另外还有好些呢,林如海想到此处,忽然笑道:“我教你一个乖,不妨回去劝着太子殿下些,与其用这些银子拉拢培养自己的势力,不如孝敬圣人老爷,听说如今国库空虚,各处天灾人祸不断,需要银子的地方多着呢,圣人也在为银子发愁,若得太子殿下解困,焉能不对太子殿下另眼相看?平常太子殿下再对兄弟友爱些,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和和睦睦呢?只要圣人看重太子殿下,将来什么不是太子殿下的?端的看是否能忍罢了,俗话说,百忍成金。何必今日非要拉拢这个,培养那个?尽为自己谋利?反让圣人忌惮?”

    顿了顿,林如海压低了声音,悄悄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子殿下如今只是储君,并非天子,还做不得这天下的主儿,一宫一殿一权一势皆是圣人所赐,既为圣人所赐,收回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到那时,没了圣人的宠爱,太子殿下还剩什么呢?”

    苏黎叹道:“你这些话,真真是金玉良言,难怪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谁也不理,只效忠圣人,反倒看得更明白些。只是不知道这些话,太子殿下是否能听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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