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他还依稀认得,是住在村口的一户人家的老爷,那老人却显然是不认得他了。
对方打量了柱子几眼,大概是见柱子也不像什么坏人,才慢悠悠的开口:
“这家人哟,早就饿死啦。好几年前的事情咯。家里头本来是有个大儿子到外头出做活计儿,开始也间或的送些钱回家,后来也没了消息。冬天的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想将儿女给卖了,结果也没人要,好不容易找了个买主将个女儿卖进了窑里,还是撑不过冬天。村里发现的时候,一家人身子都硬啦,可怜见的哟。那大儿子也不知道是在城里享了什么富贵,早不认爹娘兄弟咯,呸。”
老人说完话,见他都没反应,便又摇着头念念叨叨的呸了几句,摇摇晃晃的走开了。
他还是愣愣的站着。
恨不起来,甚至根本是反应不过来。
声音都哽在胸口,他很想抓着那老人,说,说他那么多年来明明每月都没落过钱财,挣的一点一滴都攒了起来,自己舍不得花一丁儿,也惦着要送回家里来,想着家里头多了他的这一份子钱,便不会再那样的艰难,好歹是应该活得下去的。
而更让他难过的是,他忽而发现比起哀伤,心底更多的居然是愤怒。被欺瞒被委屈的愤怒。这让他吃了一惊,便觉得,自己仿佛也没有了哀伤愤怒的资格。
家,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温暖又破败的记忆。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当年离家抱着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心情。而这些年来,又一直是怀着“离了我,家里便活不下去了”这样的念头。他便仿佛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狠狠耻笑――
你和那坑钱的又有何不同,你不过是利用了这个家,来显示自己的优越感。
他几乎被那声音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想反驳,他想说自己到底还是伤心的,却好像又越想越无力。
自六岁离家,他再没回过村上。家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模糊成记忆的概念。他已经无法分辨清楚自己心里头到底是真的愿意那般付出,还是只从那个“家”的印象上汲取一点点优越。
这样的念头几乎将他击倒。他踉踉跄跄又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是怎样回的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