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低声道:“不要惹事,你一直在这里,子楝却未开口向你求助,就是怕你动手,你若按捺不住,他们两个也就白遭了这罪了,何况太子在那里,你若先出手,最后会是谁的不是?忘了上次在陶然楼上的教训了?何况今日皇上刚准许你出征,你若即刻闹事,皇上会怎样想?吃亏的终究是我们。”
心诚深吸一口气,随即便是一笑,沉默颔首。
无伤转身看向那群人,淡微一笑,缓缓走过去,对那几人道:“可否将这酒给我?”
叶无伤为定国公大公子,为人温润儒雅,交结满天下,也可说是名满天下,今岁初时于茂麟阁上独力修成九州史,献于尚清殿,戚王大悦,赐翰林学士承旨,少年得志,已然是青云彰显。
因此见他伸手取酒,围住那子楝和子枫的这些人虽同是官家子弟,更有几人在鹰扬卫中任职,却也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拿着准备要灌那子枫的酒,无伤却径直走向那一直坐于白虎皮椅榻上的太子面前,中虔抬眼看他,无伤亦不避,直迎过去的眼神却让人无法察觉到丝毫不敬,反而是那眸光中一片坦然的清朗之色让人无法责难,而那一站一坐,便让中虔只能略略仰视于他,无伤略欠身行礼,而这欠身却似只是风雪略压了下梅枝的低垂,清傲至极。
“子楝和子枫年纪还小,若有冲撞太子殿下的地方,还请太子殿下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不要和他们两个计较,无伤在这里代他们向殿下赔罪了。”
语罢,竟一饮而尽。
太子面上淡笑,稍后便是爽快的笑了,道:“无伤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我兄弟一般,子楝和子枫亦如同我弟弟,中虔又怎会怪罪呢?”
太子说罢对那几个人道:“闹着玩也就罢了,给小孩子灌酒你们也不知道分寸。”那几个人连连赔罪,太子挥了挥手道:“这一年也难得见无伤一面,今夜定要好好喝上几杯。”
“殿下,无伤不胜酒力,刚刚一杯赔罪已是竭力,所幸太子殿下不曾怪罪,那无伤想先告退了。”
看着无伤脸上微微的笑影,如雪地上的月光,虚白淡冷,脸上确实在笑,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这人根本没在笑,恭恭敬敬毫不失礼的笑。
太子面上不露,心中却是恨极,这副样子瞧了十几年了,竟然至今都不能把他怎么样,叶无伤为人行事几乎滴水不露,连个可以插针的缝都绝不给人的。
而子楝和子枫也着实可恶,今日刚刚得势,子楝便也算了,那子枫又算是什么?刚刚竟敢对太子无礼,然太子待人一向雅量,本来不欲与他计较,子枫却不知收敛。
今日狩猎将尽之时,兵部尚书罗信狩猎之时见到太子猎鹰,赞叹不已,甚至开口讨要,太子略有迟疑,竟遭戚王厉声斥责,众人大惊。
为此太子已是不悦至极,只面上仍和颜如常。
然而子枫却出言讥讽,更甚竟还敢嘲讽出年前龙图阁学士潘龄义削职入狱,今岁却是中秋当日自尽狱中一事,太子只是一个眼色,自有许多趋炎的小人会意,只灌他几杯烈酒了事,都算的上太子日行一善了,偏偏叶无伤几句话便堵了口舌,让人不好再发作。
太子仍旧是笑,星眸中血光微泛。
两人就这般僵着,不得太子应声的无伤只能微微欠身站着,可也不急,这世上偏偏就是有这样的人,无伤入定了一般的站着,淡然世外一般,倒显得坐着的太子有些无理狭隘。
终于,太子淡淡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扶颜家小公子回营帐休息。”
几个侍从闻言忙将子楝和子枫扶了出去,太子对无伤道:“无伤请坐,关于那新刊刻出的九州史,中虔有些不明之处想向无伤请教。”
无伤只好坐下,耳中听着太子之言,却看向几步之遥的弟弟,竟又和众人笑闹在了一起。
“敢问无伤,戚国自然尽述,但为何不尽述其他诸国年号,只以中原为主?”
“中原历朝自有历法可循,诸国又各自修订历法,只为皇祚永存,却转瞬而逝又混乱不堪,是以不足记述。”
“非也,如此乱世,诸事不合于理者众多,他者便也罢了,唯有年号乖错,便会惑乱后世,不可以不明。”
无伤略微沉吟,笑道:“太子高见,是无伤疏忽了,再刊刻时定会详细修改。”
“那再敢问无伤,太祖当年为何不悦李罕之?”
“抚民御众无方,率多苛暴,性复贪冒,不得士心。”
中虔一笑,道:“非也,李罕之虽有胆决,却雄猜翻覆,不是忠臣肝胆。”
“功高于晋,河阳之后,只求与一小镇,休兵养疾,如何不忠?”
“李罕之,吕布之辈,无伤笔下未免太过留情。”
“忠臣良将,自古多为猜忌所害,只为功高,便疑骄矜不臣,甚至谋逆,然而事若未起,只因君主见疑,史书便循此理,擅指人不忠之是非,无伤非是留情,只怕不公。”
中虔笑道:“此人鹰鸟之性,饱则飏去,翻覆噬主,如何是忠?虽说飞鸟尽,良弓藏,可如此乱世,飞鸟何曾尽?悍将震主,反夺江山,历历在目,便也不足为惜,我只觉此人,太祖留的太久了——”
无伤闻言终于抬眸看向太子,一个对视,宛若燧石,几现火光。
“诸位好兴致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