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寺的生活,比裘太平想象中还要清苦。
每天早晨天不亮就上山砍柴,秋冬季节,山上枯枝倒是有不少,但是根根长着倒刺,稍不留心就扎得人鲜血淋漓,他又是个新手,一担柴火通常要砍半天,还时常弄伤自己,末了捆扎也是个大难题,好几次因为扎得不稳当的缘故,柴火背到半山就散乱开,掉得满地都是,每每让他怒火中烧却又无计可施,只得耐着性子重新来过,有一次实在忍耐不住,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负气将捆柴火的绳子用柴刀砍成两段扔在地上,两手空空的回了金蝉寺,向主持方丈金水和尚诉说委屈,抱怨砍柴生活辛苦,金水和尚笑了笑,语重心长的说道:“有机会重新弥补过错,总好过没有机会。”
裘太平怔住,刹那间似有所悟,从此再不抱怨。
柴火砍好,直接背到山下庆丰园的后门,交给管事的,换取五钱银子,得一份清淡的斋菜,吃饱之后回到山上,略微休息片刻,时间差不都就该是跟着戒律院的师兄们给寺里佛相擦拭灰尘了。
金蝉寺的香火很旺盛,寺庙占地也十分广阔,几乎用尽大半个金山,庙里供养着大大小小八十一尊佛像,尊尊都是金身菩萨,高大无比,为怕落灰土对佛祖不敬,所有佛像每天都要擦拭一遍,工程之浩大,可想而知。
戒律院一共有四十名师兄,由掌院师兄统一安排成两组轮值,但裘太平不是金山寺的人,不在轮值名单之列,这意味着不管哪组当值,他都要去帮忙,让他叫苦不迭。
这时候金水和尚又说:“要把菩萨擦拭干净,除了用力,还要用心,抱定守恒,不言不思,才显得出诚意。”
裘太平照着他的方法试了试,然后他非常惊讶的发现,当他把心思悉数都集中在手上的抹布,用心擦拭菩萨身上的灰尘时,那些白天黑夜不断纠缠他的噩梦一般的回忆就会自动从他脑中清除干净,而这天夜间也会睡得格外的香甜。
他因此热爱上擦拭佛像,每天下午擦到深夜都乐此不疲,有时候甚至需要金水和尚来提醒他,才会恋恋不舍放下抹布,跟着金水和尚修禅。
是的,修禅是裘太平一天之中最后需要做的事,他刚刚到金蝉寺的时候,还是春天,身子因为毒药侵袭的缘故,虚弱得几乎站不稳,也不肯说话,饶是如此,金水还是命人将他抬到禅房,给他盖上厚重的暖被,点燃一炉熏香,为他读了一品金刚经。
他在大和尚缓慢悠长的诵经声中沉沉睡去,憔悴如金纸一般的面容上笑容凄苦,眼角泪光闪烁,似隐藏着千万种愁苦思绪,然而单薄的嘴唇却坚决的紧抿着,不肯吐露半分内心深处的秘密,他忍耐得是那样的艰辛,让心清似水的大和尚也忍不住叹息。
到了夏天,俗世人身体康复,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从此以后,我的名字,就叫做裘太平了。”
从前过往,譬如云烟,从今以后,惟求太平。
金水和尚和颜悦色的笑,“随你。”
然后他又问:“方丈和尚是否可为我剃度?”
金水和尚又笑了笑,淡淡说道:“随缘。”
话说的虽然是轻巧,但真正把这缘分随到时候,却还是用了半年的时间,半年后的冬天,金水和尚亲自主刀,给裘太平剃度,但是就在剃刀堪堪要落到他头上的时候,裘太平心念千百转,却又抓住了和尚的手,“大师,我改变主意,决定不剃度了。”
金水和尚笑了笑,说道:“随喜。”
他很淡定,出人意料的淡定。
从头到尾,裘太平为什么想要剃度,为什么改变主意,甚至连他从哪里来,从前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金蝉寺,金水和尚也都一个字都没有问。
对金水和尚来说,裘太平其人,就是一个在春日的早晨被人遗弃在他寺庙门口的俗世人,尽管这俗世人衣衫整洁,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但他身上中有剧毒,就连心口也插着一把锋刃乌黑如墨的匕首。
小沙弥发现这俗世人的时候异常的惊惶,金水和尚却十分沉着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就将那俗世人背回禅房,用他自天竺带回来的灵药,细心医治他。
三天之后俗世人醒转来,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金水和尚取自他心口、事后存放在他枕畔那把锋刃乌黑如墨的匕首狠狠刺了金水和尚一刀,神色迷乱痴狂如野兽一般,满是愤懑和仇恨。
他拔出刀刃的时候,黑漆漆瞳仁凶狠的注视着金水和尚,其间跳跃的炽热怒火,似乎掬进黄河也无法扑灭。
血从金水和尚伤口汩汩流出,洒落他灰白的僧衣,和尚雪白的长眉轻轻皱起,慈悲怜悯的望着俗世人,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那俗世人呆了呆,手上匕首哐当一声跌落地上,看着金水和尚漠漠无波的眼神,出了会神,突然低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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