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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冷霜离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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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贱种!”

    那是记忆里娘亲第一次发火,娘亲挺身拦在她面前,冷冷道:“你别忘了,她也是你的种!如果不是我们亡国,你在我们眼里也是贱民!”

    在冰雪一般冷情的娘亲面前,爹爹似乎永远低人一等,总一副陪着小心的模样,不过爹爹这次却没有退缩,暴跳如雷道:“你教得好!你难道要她以后出门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亡国奴!你们乌余已经亡国了,不要在我面前摆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老子看着恶心!如果没有我,你们还不知在哪个窑子里被千人骑万人枕,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娘亲似幡然醒悟,连连后退几步,瘫软般坐在椅上,突然大笑连连,笑得满脸水光,爹爹自知失言,脸色颇有些尴尬,转头将她拎到面前,重重敲着她的头道:“记住,乌余的亡国之音唱不得,你是我云宰相的千金,不是乌余的亡国奴!”

    她只觉眼前星星亮晶晶一片,除了拼命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爹爹看了看娘亲,欲言又止,扔了她怒气冲冲而去,刚走到院子门口又折回,一把拉住她,也不敢去看娘亲,恨恨道:“我把孩子带走,不能让你把她教坏了!”

    娘亲霍地起身,径直走入房间,留下余音袅袅,“那晚上你来跟我收尸吧!”

    爹爹呆呆看着娘亲的背影,手上不知不觉用了狠劲,抓得她手臂钻心地疼,她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来。

    良久,爹爹终于回过神来,垂下头看了她一眼,双目如要喷出火来,揪着她的发喝道:“你哭啊,怎么不哭出来,女娃不都是哭哭啼啼的,你连哭都不会吗!”

    她哪里承受得住,瘪瘪嘴巴想哭,爹爹已经不耐烦了,一巴掌将她打飞,对着房间大吼:“反正是个没用的女娃,随便你怎么教,以后我就当没这个女儿!”

    她很想反驳爹爹,她不是没用的女娃,已经读了许多书,还会画栩栩如生的花草树木。她还想哀求,如果唱歌不好,她可以不唱,可是不要放弃她……

    爹爹死死盯着她血淋淋的嘴巴,始终没有听到期待的声音,长叹一声,肩膀顿时垮了下来,拖曳着脚步来到院子门口,一字一顿道:“清漪,你难道还是不肯相信,我对你确是真心,是一心为你们好。”

    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这种残忍的真心我林清漪无福消受,请云宰相留给别人吧!”

    “你竟然说我残忍!”爹爹双目一片赤红,仰天大笑,“你以为把自己关起来,就可以装作不知道亡国后乌余人的悲惨下场,我对你一见钟情,护你敬你爱你,十年来丝毫未变,到头来只落个残忍二字,清漪,你算对得起我!”

    她被爹爹的疯狂惊得目瞪口呆,只听娘亲用颤抖的声音幽幽道:“云尚,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我有今天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牺牲无辜的乌余人换取今天的地位,终有一天会得到报应!我活到今日,一是为了仙儿,二就是为了等着看你的结局!”

    “好,你等着,我会让你得偿所愿!”爹爹不怒反笑,“不过,以后不要让我看见这个没用的女娃!”

    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脆生生道:“爹爹,我不是没用的女娃!”她抹了抹脸上的液体,想让爹爹看清楚自己认真坚定的表情,或者多看一眼与娘亲相似的面容。

    爹爹停下脚步,微微转身斜她一眼,抬高声调,“看好你的仙儿,我的手段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那一天正是她九岁生日,她得到了一生最难堪的生日礼物,比以往的漠视更难堪的礼物。

    爹爹匆匆而去,两个多月后又匆匆而来,一进门就红着双眼四处寻找娘亲,小院能有多大,他很快就在小菜园里发现那忙碌的身影,疯狂地冲上去抱住她,不顾她的踢打,将她打横抱回房间。

    她想上前帮娘亲,看到爹爹的脸,她浑身一震,倚着木柱停住脚步,那憔悴的面容上,两道泪痕如此分明,让人触目惊心。

    她第一次懂得,感情的煎熬,要比所有伤害的叠加还要痛,从此,她对爱里挣扎的人们都有着深深的怜悯。

    对那莫测的情感,她宁可远离,不敢触及。

    与对待娘亲的态度不同,爹爹本就对她不甚热心,从此更是视她为无物,连一句招呼的话都不肯说,娘亲不忍见她伤心,干脆做了坏人,将她关进侧屋,自此,她听了多年爹爹略显沙哑的絮絮低语,却再未与他相见。

    这样奇特的关系,连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哪个爹爹会把自己的骨肉当成仇敌,哪个妻子会对夫君怒目相向,到死都不肯给好脸色,哪个男子能忍受爱人多年的冷漠,当爱人先自己而去,竟丧失生念,斗志皆无。

    多年后,一个月明星稀的日子,她在太平山里迷路,饿得实在走不动,于是躺在悬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听天由命,脑中一片空白,却终于想通了所有的事情,不禁哑然失笑。

    她的存在,原来只是个错误!

    桥头的垂柳随风而起,拂在脸上柔柔地疼,她把一片细长的叶子攥进手心,舍不得放弃任何一丝真实的触感,只是,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提醒了她,这一次,真的是永诀。

    “永别了,太平!”

    “永别了,娘亲!”

    “长亭更短亭,折柳诉离情,行人已在春山外,何处问归程。兰舟催,风铃飞,倚栏杆,泪双垂……”

    云韩仙拖曳着脚步正要离开,一个缠绵悱恻的歌声由远及近而来,却很快噶然而止,听到熟悉的音调,她悚然一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歌声的方向飞奔。

    果然如她所料,短亭外,两个衣裳褴褛的瘦弱老妇正被人们围在中间推推搡搡,旁边有的孩子还在蹦跳着叫嚷,“国已亡,国已亡,黑鱼死,黑玉光,棠棣满城夜如昼,歌舞任寻欢。亡国奴,亡国奴,黑山倒,黑水干,甘棠门开再难掩,贱民满地窜。”

    云韩仙听得心头刺痛难耐,冲上去一手拉住一个老妇,眼一瞪,粗着嗓子大喝道:“叫你们别来送你们偏不听,就会给我惹事!”

    两个老妇本已习惯被人们指指戳戳,皆木然而立,布满风霜的脸如一张山南的傩面面具,眼神森冷中有无尽苍凉。

    看到有个瘦小的年青男子为自己出头,两人皆浑身一震,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被她拉出人群,有位好心的女子还交代一句,“不要让你的家奴到处唱这种亡国之音,小心被那些鲁莽的家伙打死。”

    云韩仙强笑着谢过,脚步更加飞快,简直如逃命一般。两个老妇也无多话,静静看着她的侧面,一路紧跟。云韩仙走得急了,顿时有些气喘,扔下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一棵树下,往树上一靠,恨不得化作一把泥土了事。

    两个老妇见她久不开口,面面相觑,皆露出担忧之色,齐齐上前搀扶,云韩仙脸色微赧,抱住柳树回头嬉笑道:“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

    看着她近乎孩童般的动作,两个老妇笑出声来,稍微高些的老妇压低声音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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