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东西,除了折腾之外一无是处,真不知人们为什么喜欢吃。盒子传到卫玠面前时,他饶有兴趣的凝视它。我脑子一热,跳出来:“不可以!你身子这么差,吃它想死啊?”众人哄笑,说:“这小丫头真大胆。”我有什么大胆的?满堂朱紫,只要我不开心就可以纵身离开,富贵荣华于我何加焉,可是他的眼眸静静抬起来,眸光投在我脸上,我不敢看,转身向他们大声道:“我是小少爷的侍卫,当然要保护他。你们一定都希望身边有这么好的侍卫,可是哼,我偏不会关心你们,我只会保护我家小少爷!”
举席大笑,从此京城流传一句话:卫家玉人,座前罗刹。
确切的说,他是京中第一玉人公子,我是第一蛮子罗刹。
我绝望的看他离我越来越远。
这时候又来了个讨厌的女孩子——也许应该算漂亮女孩子,柳眉弯弯、凤目晶莹——但跟卫玠一比,这点儿漂亮算什么?她配不上他!
我讨厌看她对他微笑、讨厌听她娇滴滴喊:“四哥哥。”讨厌她羞答答取出两盒新制的胭脂,要他决定哪支颜色好,桃子还是云霓?
桃子云霓?呸!我不如爬到我的树杈上吹风。
她俗气她假惺惺她别有用心,我跺脚,可她是乐广的女儿,乐广是卫家的世交,也即是我那天看到奋力保护卫玠的黑旗老帅哥,所以她可能有一天会嫁给卫玠。
这个时候我对自己说:“阿三,承认吧,你只是嫉妒。”
是的我就是嫉妒。我嫉妒这件不属于我的珍宝被别人抢走,我嫉妒这片我得不到的光芒在别人的眼睛里发光。我嫉妒得咬住膝盖,不哭。阿三是小罗刹,痛的时候不哭。
——因为,如果我哭了,我还剩下什么力气保护你,卫玠。
“你在这里干嘛?”卫玠立在树下,仰头问,颜容美丽。
该死!有的人可爱、有的人标致、有的人落落大方、有的人风雅端庄,而他就是美,真要命。
“不关你事。”我擦了擦眼睛,道。
“孩子气。你几岁?”他问。
我不回答。
“乐姑娘已经回去了。”他说。
“哦。”那我从树上爬下来。
“如果每次她一来,你就要爬到树上的话,我可以不再见她。”他忽然道。
“真的,这是一个承诺吗?”我眼睛一亮,追问。
“什么?不。阿三你知不知道,白云苍狗,天上只是一瞬,人间已经沧海桑田,如果春天没有办法坚守芬芳、蝴蝶没有办法坚守翅膀、火焰没有办法坚持温暖、灵魂没有办法坚持躯壳,人类又有什么资格说承诺?那是太荒谬的事。”他道。
我张大嘴巴。也许他是在调侃我,但比调侃更沉重;也许他是在暗示我什么,但比暗示更微茫。我不懂,也许——也许这只是他们清谈怪癖的展现而已。
那时大家都流行清谈,卫玠是个中好手。琅邪王平子有高名,世人推服,但他也拜倒在卫玠之下,别人夸奖说:“卫玠谈道,平子绝倒。”
我见过他清谈,握一柄玉拂尘,手同玉的颜色一样白,依然没有表情的,那么多生涩难懂的语句从他嘴中清泉般流出。我俯在梁上偷听,客人忽然道:“君家帘子动了。”“世人心动……”他看都没看这边一眼,继续清谈,身静如玉。唉他说话时都这么静,我不说话都动来动去蹬到帘子。这就是差距!我大惭而退。他手在背后,不动声色的比个手势“疯丫头”。我心情忽然大好。
他小小的这样一个动作总能让我欢喜,像王武子宴会后,他悄悄从袖中拿出一片烤牛心递给我:“你是不是想尝?”那片肉弄脏了他的衣袖,而我高兴得当场死掉都可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但不能说、不能说出来,我捂着嘴狂奔,直到把头栽到水缸里,大声喊:“我喜欢你!在我可以选择之前我就喜欢你,在我学会懂得之前就喜欢你。比呼吸还要喜欢,比心跳还要喜欢。这样的喜欢,可是我不会告诉你!”
水回答说:“咕嘟咕嘟。”它吃掉了我的话,比任何耳朵都忠实,绝不跟别人泄密。
一道杀气掠过,我想也不想拔剑,将这人从空中击落,三招,制服。
“你是谁派来的?钟家?潘家?”我问。依稀我听说这些人可能跟卫家不和。
“姑娘姓甚名谁?师尊何人?”他只一脸震惊。
“我阿三啦。我爷爷叫绝情老头。”我不耐烦道。
“不可能,不可能。打败了我神手刁怪的人,我怎么听也没听说过?”他呆若木鸡。
“我一直待在这里,你当然没听说过。我还没听说过你呢。”我捅捅他,“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以姑娘之武功,若出江湖,整个江湖都是姑娘的啊。”他还在自说自话。
江湖,我朦朦胧胧想起七岁那年离家出走,是想去江湖。印象中,江湖该是风生水起的一个好玩地方,有全部的梦想、热血与爱情。
可是我没有遇见江湖,却遇见卫玠,于是万劫不复。
“你招不招?”我手中墨剑又紧一分。管家带着人上来,要把这人捆起。
“哈哈哈!神手刁怪岂会束手就擒!”他大笑三声,自断经脉而亡。
我惘然收了剑,去找卫玠,想问他:有没有兴趣去江湖?那是我儿时的梦。我愿意保护你,一起去寻梦。
我听见他母亲正在教训他:“清谈这桩事,太过头了也不好。话说太多容易被人捉到岔子。你忘记你爷爷、父兄是怎么死的?”
“是。”他低头。
“乖儿,你莫让娘担心。”她摩挲他的头颈,“‘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卫家声名靠你兴旺,你切切不要出事。”说着,一粒泪珠滚下。
卫玠没有作声。他能说什么呢?他是卫家儿孙,他要好好保护自己,这就是他全部的责任。他逃不出来的,他知道,我知道,于是我也逃不出来。
我伏在梁上,卫玠卫玠你知道吗,有人说整个江湖都是我的,可是你在这里,于是我无处可去。
从此卫玠假托身体不好,几乎拒绝了全部清谈,虽然别人说,‘中兴名士,玠为第一’,很惋惜他不多谈谈——这鬼年头,清谈比打牌还流行,一队队的人嗑着五石散捉对儿谈、谈、谈个屁!种不出粮食也养不肥猪。我真高兴卫玠不再卷进这种无聊事情里面。
他这样小心,可还出了事:皇帝开始很热情的召他进宫聊天。
那时皇帝又换了一个,我不太懂,也许是练密笈的关系,我总有一两阵儿恍恍惚惚的,脑子像被魇住了,什么事情也闹不真,只记得我要保护卫玠,这是我答应过他的。
——所谓答应,到底有没有说出口过呢?我也记不清了,但只要自己心里答应,那就算准吧?一个人本来就只要对自己负责而已。
卫玠进宫时,按宫里规定,不准带侍卫进宫门,我很不乐。
那个天杀的皇帝老头!说什么久幕卫玠美名,特召他入宫清谈,谈个鬼?本朝很多人好男风,我真怕卫玠遭荼毒,于是对他说:“希望可以调剂毒药,把你变得很丑很胖,世人都遗弃你,只有我收留你,与你到老。”
“你会吗?”他愣了愣,问。
我难受。我做不到。
他变得再丑我也仍然爱他,但要亲手毁了他的容颜,我做不到。
我只有收拾起夜行衣追进宫去寻他。
摸进宫里当然费了我不少麻烦,幸而守卫们不怎样,躲得过去,然而那么多楼台屋脊七弯八拐也够瞧了,我好不容易闪进第三进大殿,趴在一个燕子窝正琢磨下一步往南还是往北呢,就听风声破耳,有人举剑向我。
这是我平生仅见第一劲敌,“当当当”数十招,我居然拿他不下,蚂蚁一般的武士们涌来,我担心要糟糕了。
“住手。”一声朗喝,我看见一个穿龙袍的人,身边是卫玠。
他们有没有发生什么?有没有?我急迫的端详,幸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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