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玩赏?”
如意愣片刻,喜出望外道:“真的,你带我去么?”
“真的。”林致君看着她的笑容,也不觉笑起来,心下格外轻快。
上元那夜,果然繁华旎丽。张灯的,有白玉灯、无骨灯、五色玻璃灯,一灯叠着一灯,这灯还未赏足、那灯又来添辉;猜谜的,有秋千格,卷帘格,白头格,一格奇似一格,这张还在猜度,那张已然揭晓,更有快活三郎、踢蹬鲍老,乔乔扭扭,傀儡社戏;又有卖乳糖圆子、水晶脍、韭饼、蜜煎、南北珍果的,又有击丸蹴踘、踏索上竿、卖药卖卦、百戏杂陈的;男女的妆戴,灯球、雪柳,白纸蛾、火杨梅,挨挤在一处,争奇斗妍,眼睛都用不过来。更因上元夜惯是不设防,多少调光的、讪语的、撩弄的,也都做将出来。如意照常穿着红衫,林致君又赠她一条雪白的毛领子,围在颈项上御寒,红白相衬,益显出容光来,那些浪荡儿哪有看不见的?眼风儿、唿哨儿,叠着递过来。如意胆小,只管低头掩耳,林致君怕她走丢了,正在发愁,忽然狂风大作,众人都掩面避风,一个灯笼给吹得“嘟噜噜”滚到林致君脚边来,林致君正低头,蓦的芳香袭人,一双鹅黄袖子伸过来,手指上明艳的蔻丹:“多谢。”林致君怔一怔,这才醒悟,忙拣起灯笼递给这女子,风又一吹,卷起女子头上蒙的粉色纱罗,林致君眼前一亮,见面前一张脸,双眉精描、眸光滟滟,颊边花钿巧施、髻上七宝珠翠,竟是无处不妥贴。林致君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女儿家,不觉看呆了。
如意嘴巴张开来一点,又合上。
他是人间的人,当然总有一天,会迷恋上一个人间的女孩子。她又能说什么?
一个双鬟丫头奔过来:“小姐!”去扶鹅黄衫子的女子。黄衫女子正接灯笼,风还在吹,纱罗迷了眼睛,她一时没接住,灯笼“的溜溜”又跌落滚远,眼看滚坏了半边,那黄衫女子快步过去追,双鬟丫头一把扯住。黄衫女子急道:“那是三……”双鬟丫头比她还急:“什么时候了?快回去!”扯了就走。
林致君脚下也不觉跟过去,情急间顺手就拉起如意,两手交握时,“哎呀”一声,急丢开,吓得一揖到地上:“得罪得罪!姑娘恕罪,千万恕罪——”
如意静立着,望他。风为什么这么大呢?把眼睛都吹湿了。她淡淡笑着,把手递给他:“没关系的。婢子不认识路,烦劳君子牵住。”
林致君心跳如捣,仍然不敢牵。看看黄衫女子快消失在人流中,心一横,牵起她的手:“得罪了。”
她的手很小、很冷,掌心水淋淋的。他握住时,她的手抖一下,暖和起来一点,汗却出得更甚,像要融化了一般。“真的没关系?”他回头问。
如意摇摇头,唇角一弯,没有声音的笑着,好让他放心。
有什么关系呢?她本来就不是他世界里的人,多接触一刻,都是奢求。那么,就算融化在他手里,又有什么关系啊!只恨脚下的路越走越短,脸上却还要笑着,笑得舌尖都苦了。
那位黄衫女子原来姓孙,排行第四,还没有出嫁。家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高高挂着红灯笼,匾额上写着“书香传家”四个大字——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林致君格外慎重,花大价钱请了个名声极响亮的媒婆去说媒。媒婆满口应着,兴兴致致过去——灰头土脸逃了回来。
“我们孙家世代书香。祖老爷中过进士、太老爷中过举人,老爷现任着员外郎,连小少爷都登第了童子试。一介商人想来提亲?欺人太甚!再敢登门,绑到官里去办他一个违制!”这是媒婆带回来的话。
林致君闷闷的坐下去。上好的器具、精美的丝绸,他觉得喜欢的,都堆在身边,那又抵得什么呢?上元节见到的女子,绝美的妆容还印在心头,但那道门槛却越不过去。用再多的钱都越不过去。他觉得人生统共没有意义。
如意蹲在潭边,挽起袖子,轻轻拨着水。一双手那么小,肤色白腻,指甲短短的,白得几乎透明,没有搽一点点颜色,连最淡的凤仙花汁都没有,在水中拨动时,让人有一种错觉:这双手好像随时会变成两尾小鱼,融入水中。
林致君站在她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如意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只是垂下眼睛去,悄悄把手藏进怀里。他的心中又浮起那种畏惧,不知是什么来由,让他几乎想转身离开,再也不见她,脚底打几个磨,终于还是开口道:“孙家回绝了我……我怎么办呢?”
如意低头不语。
林致君对着她发一会儿愁,忽叫道:“有了!我托人去活动,给她爹找个罪名,最好让她爹削了官职、也许还要罚些银子什么的,她家没钱了,当然只能把女儿嫁给我。你说好不好?”如意迷惘看他:“这是……有伤阴德的。”她完全不懂他能怎么想出这个主意。
林致君挣扎道:“我托人找他的岔子,不会是什么太大的罪名,而且一娶到他女儿,就全力帮忙他官复原职!孙四小姐跟我很有缘份是不是?我会对她很好,这样,大家不是都会很开心吗?——你说,如果我这样去做,会不会成功呢?我有没有这个福分,跟孙四小姐一生一世做夫妻?”
如意凝眸向他,眸中泛起一层水气,遮掩了所有情绪:“这是您的心愿吗?”
“是啊。”林致君点头。
是,他看见那个女子时,目光比看见任何精美的器具都还要亮。所以,是认真的吧。而如意存在的目的,不就是完成他的心愿?其他……都不算什么。
她盈盈福下去:“君之所愿,必定如意。”
林致君一切安排都进行得很顺利。而如意像初春里的雪人,一点一点瘦下去,后来竟然卧床,却拒绝请医生,只是要求林致君坐在床头,让她听他说话,听他说他的计划怎么顺利、孙员外郎怎么内外交困而不得不把女儿许给他、他怎么安排跟孙四小姐的婚事,边听、边淌着汗,还是笑,那笑容像浮沙上的花蕊,太轻太美的关系,让人统共觉得不真实。林致君心下不安,问她有什么心事么?她只是摇头,林致君只好欠身告退,走到门外,想想还是不安,又回去,如意正把一粒珍珠咬在口里,“咕嘟”咽下去。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呆住,细碎的片段一瞬间都涌上心头,拼合得天衣无缝。那串珠子,大大小小、品质参差不齐,分明是他这些年来丢进洞庭湖的那些,而她——
“是,我是洞庭君座下的鱼婢。受伤时,吞食珍珠可补充灵力。您对我有恩,我是来报恩的,我……可以让人如意。”如意埋头,讷讷道。语言干涩,说了三句话就已经断流。还能怎样呢。洞庭烟波,西湖细雨,这些年流光似水,原来用三句话也可以道尽。
林致君茫然立着。他对她有什么恩?头两颗珍珠,是无意中落的;至于后来,不过是生命太过无味,想见个老朋友,哪怕它是一条鱼也好……这又算什么恩?“你不必来给我报恩啊。”他道。
是,本来就不必。本来就是她一头热的赶来。如意生生咽下一口咸腥气,道:“你放心,等你成了亲,我想留都不行了。”
这句也许是气话,也许另有深意。林致君只是想:是了,他本来就知道,她是留不住的。她要走,他能做什么?惟有埋头道:“那,请姑娘静息吧。我的阳气对姑娘不好,是不是?我告退了。”
“你——”如意睁着眼睛看他,说不下去。能说什么,又用什么立场说?心底有什么东西空掉了,只是……“君子,你许愿一世荣华、一世姻缘,我都成全了你,因我手中能给人如意。只是,却不知道有没有美满。”她笑得悲哀,“这是我唯一不放心你的,请今后多多保重。”说完,忽然背过身,把脸埋进袖子,肩膀微微抽动,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那张脸本来就白,此刻失去了所有血色,一双眼睛益发的大而黑,真真不似人类。林致君忙伸手去扶,指尖触处,骤觉她红袖上湿了一块。她已夺回手去:“我该休息了。”还是笑。林致君明明明觉得这笑容下有什么秘密,却看不穿。是他太笨?还是她掩得太细密,如此风泼不透,苍白的一张脸、那么柔软的红裳……果然不与伧俗的人类相干,就算侍婢罢,也是洞庭君座下来的,怎得唐突。
他双臂落下去,告退离去,手在脸前擦过,淡淡的腥味,是从她衣袖上沾染来的。鱼腥吗?却为何从前,没闻到过。
于是到了洞房。宾客那么喧闹,红烛烧得那么好。新人一身红衣,坐在床沿儿,经过几道繁琐手续,红盖头被销开了,露出那张精致的容颜。孙四小姐抬起手,露出雪亮的匕首,扎向她自己的心窝。
林致君脑袋“嗡”了一声,刹那间什么都不能想,只是扑上去夺刀,手在刀锋上一滑,鲜血飞溅,幸而刀夺下了。孙四小姐不再挣扎,只是发抖。
林致君把刀放在旁边,问她:“为什么?”
她还是抖着,把脸别到一边,不想说话。林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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