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阵,准备迎敌!”索尼埃平静地吩咐,视线复又投向正前方蛮牙军的营地,那里的灯火依旧通明着,在斯坦穆的土地上肆无忌惮地炫耀绽放。
空气中的血腥味从來就沒有片刻淡去过,既便是在战事已经止歇了半日之后,它依旧是浓烈且湿润的,仿佛随时会化为一潭粘稠液体渗进人的五脏六腑。
数十丈开外的粗陋战壕新挖不久,有些地方倒翻过來的草皮还透着油绿的芬芳,壕沟很深,延绵的地域却并不宽阔,在与蛮牙人打过几次交道后,无论是斯坦穆正规军还是草原上最大的马帮苏萨克,都逐渐摸清了这批不速之客的一些特点。
譬如说,他们狂妄的本性。
蛮牙总共投入斯坦穆的军力不足两万,而后者只是骑兵军种便已远远超过这个数字,悬殊的力量对比,换來的却是守军的节节败退,自战争爆发时起,蛮牙人就一路势如破竹,不过月余赫然已攻入了斯坦穆腹地。
沒有人知道这些侵略者用什么去驻守攻下的大片土地,但随着战线推进,蛮牙的前锋军团由一个分为数个却已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就像是传说中的深渊魔物,能够轻易幻化出若干分身來。
这可怕的发现摧毁了绝大多数斯坦穆守军的意志,之后的战事更是逐渐倾向于一边倒的趋势,往往是蛮牙的旗帜方从地平线上升起,成千上万的斯坦穆士兵就开始腿脚打战,惶然如大难临头。
战局上的微妙的转变,起始于苏萨克的参战,马贼与军人之间无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责任、道义对于这些凶残暴戾的掠食者來说根本就是一堆空话,掳掠屠戮的生涯早就让他们站在了国家的对立面,更无回旋余地。
真正令苏萨克举起马刀迎击入侵者的原因,却是缘自于切身利益,马贼也一样有亲人,有家园,苏萨克的老巢就在后方十余里的重山之中,蛮牙人犹如蝗虫过境的嗜杀行径令他们不得不死死固守着这条日益回缩的防线,酣战不退。
除了部分必要的驻地防御外,数万苏萨克几乎已经倾巢而出,与蛮牙人的两个师团打得难分难解,陷阱,绊索,火袭,淬毒箭矢等等一系列惯用于斯坦穆军队头上的阴狠伎俩,如今悉数找到了新的实施对象,然而在这场小规模的攻防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却是马贼精绝的骑射及悍不畏死的血性。
斯坦穆守军阵地一触即溃的现象,从无一次发生在苏萨克坚韧至极的防线上,蛮牙人的主力军队虽早已斜向纵深,步步紧逼斯坦穆正规兵力,但两个师团却始终驻留此处,似是誓要将这块草原尽头的土地一并吞沒方肯罢休。
或许在从未受过挫折的蛮牙人的眼里,这里才算是斯坦穆国土上真正的战场。
后方的马蹄声愈发地清晰了起來,索尼埃沒有回头,清晨冷冽的气流中,他默然仰起视线,望着身边高挑的,招展的大旗,独目中隐现傲色。
那黑色为底的残破旗面上,以银丝绣着一只狞恶的三足猛禽,十余个昼夜以來,它始终猎猎舞动着,支撑着每个苏萨克的灵魂。
他们只是群马贼,所以这并不算是军旗,而只能称作一种象征,永不屈服的意志,勇气的存在与否,和那身军服沒有半点关系。
“老大,好像有点奇怪啊!”一名苏萨克拨转了马头,投向侧后方的目光中满是惊诧。
索尼埃远眺着蛮牙营地中陆续行出密密身影,对旁侧部下打出了几个手势:“奇怪,任何一个苏萨克的脑袋都值五枚金币,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家伙应该是避开蛮牙人主力,绕了几百里地过來的,真是搞不懂,他们既然这样爱钱,怎么不來当马贼!”
斯坦穆正规军的懦弱无能仿佛仅限于对抗外敌,前段日子里趁着马贼和蛮牙人交战时來浑水摸鱼的军队不在少数,侵略者在他们的眼里比魔鬼还要可怖,永久有效的军部悬赏承诺,却让苏萨克变成了一堆诱人的黄金。
“这次怎么沒有后辅大队,难道这帮家伙都他妈活腻了!”先前那汉子下意识地搓了搓双手,活活捏断斯坦穆军官脖子的快感让他至今仍回味无穷。
索尼埃闻言转首,凌厉的鹰眸略为凝视间,不由微微怔住:“先别放箭!”
那支身着斯坦穆军服的百人小队前端,一名黑发年轻人正从马背上掠起,向着苏萨克阵营疾掠而至,晨起的薄雾之间,他像是支越空长矛,來势快极,不出片刻便已到得近前。
“是你!”索尼埃愕然道。
“是我!”黑发年轻人径直走到他面前,肩头上蹲踞的一头火红小兽似是方自睡醒,懒洋洋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索尼埃有些啼笑皆非:“你來这里做什么?”
那年轻人掠了眼马贼之王憔悴的脸颊,冷锐的眼神中隐现笑意:“刚好路过,听说你在这边,就过來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我还欠你的钱,不是么!”
“什么都不用你还,快走快走!”索尼埃挥手催促道。
年轻人回身望向陆续驰來的同伴:“这马贼头子好像是我的朋友,帮他打完架再去摩利亚,不算迟罢!”
“有架是一定要打的!”一个半兽人大笑着跳下马背。
“这哪是打架,明明就是打仗!”矮小的地行侏儒张望着四周,嘟囔道:“不过要是朋友的话,也沒办法,谁都知道我戈牙图大人可是最讲义气的......”
两名女法师相继盈盈落地,其中身着黑袍的一人温婉地笑了笑:“反正那孩子也已经沒事了,大人您说怎样都好!”
黑发年轻人转过头來,微笑,马贼之王凝视着对方,沒有说话。
他突然很想喝酒,然后与这狂妄却真挚的男儿长啸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