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兮发顶的白莲玉冠,郑重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又絮絮说来:“当年我刚得自由的时候,曾邂逅了一位银发的客人,他的头顶攒着与我一样的发冠,却有着比我更绝色的姿容。许是命中的牵引吧?只因为这样天真的念头,就让人心悸不已。那是成为‘素茴’后,我第一次为自己选择的恩客……谁曾想到,他为了我挥霍大笔钱财,原来只不过是想要买走我的一顶白莲发冠罢了,原来只不过是想将这天下独有一双的物件,送给自己心爱的人。可笑的是,时隔多年我才知道,他口中念叨的那个东海莲仙子原来也是男子之身。更可笑的是,有一日,他竟和别的男人一道,找上我的妓馆,被我稍一撩拨,就爬上床来……”
素茴的面目掩在朦胧的帘幔之后,神情不辨。
温暖的厢房之中,气氛诡谲,叫莲兮不知如何开口。她心中的疑惑这时已落定了大半,假若她猜得不错,那么素茴应当是……
“此时此景,正应了一曲假凤虚凰,”封郁在七柱金弦上挑指一扫,琴声大振,随即叮叮咚咚,转入一段轻俏的旋律。琴弦在他飞走的指下浑颤着,金光流利,灿烂夺目。封郁手间抚琴,却只望着莲兮,说:“素茴姑娘误会了。你所看见的这顶白莲玉冠是由封某一凿一枘,自己雕成的,不久前才送给我家夫人,权作定情之物。与你毫无干系。”
他说得理所当然,莲兮却极是羞怔,她正犹豫着要解开身上的化身术法,忽见封郁指上弦顿,从袖中取出了一件纯白之物,扬手说:“这才是你想要的那一顶发冠。”
虽只在近处看了一瞬,莲兮却立时从那白莲冠的玉纹走向,瞧出了熟稔的痕迹。那朵雅白的莲花之上沟壑裂纹道道分明,又被磕去了多处边角,昔日的神韵荡然无存。但它俨然就是百年前银笏赠予她的那一顶冠子。
莲兮一劈手想要夺过来,不想封郁却抢先将那玉冠掷向素茴的怀中。
封郁转过脸来,微微上挑的眼角流泻出些许强横,他压低了声音调侃莲兮道:“碗里的肉不香么,夫人怎么还成日想着锅里的?”
她从未见他笑得这般无耻,直逼得她恼羞成怒,却又不能发作。
素茴将发冠抱在手中,左右翻看了许久,才迟疑道:“为何磕成这副模样,却没有碎?”
“本已粉身碎骨,是本尊用神元修补好的。可惜碎片太散,不能修复成最初的模样。你若想要个无痕无缝的,大可以请我家夫人重新幻化一顶。”封郁说着,又瞥了莲兮一眼。
不错,神仙拈指化物,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幻化之物,即便生有实体,骗得过五感,却终究只是幻象而已。莲兮向来不屑幻化物件,在她看来,那原不过是一道自欺欺人的虚术。逝者已逝,玉石已散,这便是既成事实。
她是这样的笃信着,却在封郁飞投而来的眼色中,才恍然明白,他的心思与她如出一辙。
一道幻化不过是挥手之间的轻易,精工雕刻的实体,却让人费尽了心血。
但正是这个缘故,才值得长长久久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