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什么?自从进入这片陌生的异域,真人已经亲身经历了许多前所未见的奇事,观瞻了众多匪夷所思的奇景。然而,却没有哪一件可与今日之所遇可堪相提并论者。
“哎呀呀,真是好运气啊,我们赶上了大汗的亲狩呢。”
“是啊,这还要托博儿术大人的福呢。”
博儿术与札巴儿火者的交谈解开了真人心中的谜团。过了一阵,车队终于与奔来的大股兽群直接相遇了。他们择一小丘而避开了猎物们的驰突通道。兽群如洪流般从他们的脚下冲过,这其中,野牛、野驴、野猪、黄羊、羚鹿等等是真人所认识的,然而更多的却是他前所未见的动物。这些习贯性情不同,生存环境各异的动物,此时却成群结队地挤在一处,仓惶奔逃着,这样的场景在中原之地是绝难一见的。
真人不禁暗想:如此庞大的兽群,人力恐难拦阻,若是就此逃逸而去,却也是一件好事。
正想之间,忽闻四面长草丛中号角齐鸣,随之即有无数战马齐嘶,响彻行云!大批的蒙古军突然出现在车队的左右!双方所处之地,相距不过十余丈,然而这么多部队与战马居然可以隐伏得令人无法察觉,及至突出之际,确乎予人以措手不及之感。若是应用于战场之上,岂非神兵天降?长春真人纵然对军旅之道不甚了了,也不免暗自称奇。
但见这些伏兵并非一拥齐上去捕捉猎物,而是瞬间列为数队,采取分进合击之术,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同时不断发射箭簇,驱赶着兽群不得不变向奔逃。一旦目的达成,这些蒙古军便不再射箭,而是不断吆喝着在背后驱赶,使得这群其中不乏猛兽的兽群犹如被放牧的羊群般向着蒙古人预定的地点奔去。他们即使处于高速驰骋之中,依旧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一丝不乱地帖地疾行。在他们所过之处,留下了无数的野兽尸体,还有些未死的却也只剩下奄奄待毙的份了,而那些追逐兽群的蒙古军对此根本不屑一顾,只是埋头追逐着。
这一场倏来倏去的狩猎恰似骤然掠过的疾风,转眼之间已脱离真人的视线,消失于目力不及之远方。稍顷,草丛之中再度行出一群人来。这批人步骑混杂,然而行动也相当整齐划一。骑在马上的是蒙古军,却不甚多,步行者则是一些本地人。由于双方之间的打扮截然不同,因而极易区分,显然是监管者和被役使者的关系。本地人开始收敛兽尸,而蒙古人则飞马来到那些垂死的野兽面前,用手中的兵器补上最后一击,使之毙命,然后命本地人收拾。真人发现,这些本地人相当驯顺,即使他们的人数倍于蒙古人,却没有哪个敢于反抗。他们俯首帖耳地工作着,很快便将所有的猎获物集合在一处,堆成一座小山。
“老先生是否有兴趣前往猎场一观盛况?大汗应该也在那里的,正好与您相见。”
听到刘仲禄的声音,真人忽然想起一事,当即点头。于是这支队伍加快了速度,向着蒙古军驱兽而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行了一时,他们上了一座小丘。真人向下望去,才发现眼前是一片山间草原,四周为丘陵和小山所包围,分别有几个山口通往其中。草原上,黑鸦鸦的兽群拥挤在一处,数量较之适才所见的那群又不知多出几许,并且还有更多的野兽不断从各个山口向内涌入。而周遭的至高点上,到处是蒙古军的人马。于无数战旗之中,刘仲禄手指地势最高处的一面悬九尾,上竖白旄的大纛说道:
“老先生请看,大汗就在那里!不过,我们最好还是等到狩猎结束之后,再前去参见吧。估计大汗少时定然亲自出猎。”
“不!我们现在就去,我有一些话要立刻对大汗说。”
“这……”
见刘仲禄迟疑起来,真人又道:“是与大汗希望获得的长生之道有关的!”
此言一出,立时收效。刘仲禄将真人的言词转译为蒙古语,向博儿术和札巴儿火者二人解释了一番。他们也不敢怠慢,当即催驾疾往,同时派出一名部下飞马先行前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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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庞大的金色宫帐之中,成吉思汗会见了长春真人。在他面前,真人并不下拜,只是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普通的道家礼节。一名怯薛歹正待出言指斥,却被成吉思汗挥手阻止并微笑着说道:
“老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啦。您拒绝了南家思皇帝和阿勒坦汗的征聘,惟独回应了我的邀请,真是太令人感动了。”(1)
“陛下过奖了。山野之身奉诏来见陛下,实乃天意使然。”(2)
真人在回答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的焦点不在成吉思汗的脸上,也不在帐幕内任何一人一物之上,却在虚空里流散着,而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那些正在山谷里命悬一线的野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