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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珍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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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砚君来说还是颇费周折。她自小没有怎么出过门,更没有算计过银钱交易,甚至连店铺的门也没有进过。她又习惯了不肯东张西顾,伫立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简直不知该何去何从。

    珍荣比她强点,但也强不到哪里去。买东西难不住她,但要把东西卖给谁,她在整条街里走三遍也想不出来。

    主仆二人提着墨匣走走停停,只觉得琳琅招牌如乱花迷眼,委实后悔没有带上金姨娘,毕竟金姨娘才是苏家最会打算盘的人。

    忽然珍荣扯住砚君的衣袖,示意她往前看――某家店铺里走出一名年轻妇人,深色衣服死气沉沉,却是砚君和珍荣熟悉的身影。身边跟着一黑一白两个小婢,更不会让人认错。

    “谢姨娘?”砚君不解谢雨娇挺着大肚子到县城中来做什么。珍荣猛然想起,小声说:“今早我是看见她了,一大早就从连家出来。怎么这时候还没有回去?”即使隔着老远,她仍然怕话被那阴阳怪气的谢雨娇听见。

    主仆二人并不打算窥探什么?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谢雨娇离开的那家店前。砚君打量一番,照样不知道这店是做什么的。珍荣指着幡子上硕大的“当”字,说是当铺,又疑惑道:“连家财大气粗,还要她到当铺典当?”

    “典当行,就是收人东西的地方了。”砚君晓得这店铺的功用,以为找对了地方。珍荣使劲摇头,说:“这是最不得已的去处!”但砚君心中还抱着一丝妄想,低声道:“总好过卖给别人,从此断了缘分。”

    谁知走入典当行,里里外外的掌柜、行家都说自己见识浅薄,拿不准这东西的行情,恭请客人移步别处。又走了三四家,个个面露难色,知道东西是好东西,却不肯收。一家店里的伙计客客气气地说:“这两年出来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先前见什么都好,什么都收,渐渐不能照那办法做下去――大多断了赎,而且掉了价。譬如小姐这东西的确不错,可不是我们能收的。现在收东西有严密的规矩,否则店要给做垮。”

    另外一家更是直白说:“哟,这是老松墨,认得。可是……若给小姐一个买墨的价格,小姐必定不依。但这东西行情没法说,没准我们最后也是当墨研开、用来记账,若给的高,那便是我们亏了。”

    砚君心中起初全是十足的不舍得,经过这番挫折,心情早已化为惴惴不安,逐渐为无法出手而焦急起来。最后一家的伙计道:“姑娘这东西拿来我们这种行里,多半出不了手。我听说东大街上做古董生意的集瑰堂,时常搜罗些奇怪玩意儿,也不指望再转手赚钱,多半是为了好玩,或者给后人留个前朝遗物增广见识。那里掌柜是个老行家,很有胆略。姑娘不如去试试运气。”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砚君再没其他主意了,姑且依照伙计的指点,向东大街去做最后一试。

    她一双纤足步行到集瑰堂前,已经累得走不动。但见那铺面古雅,仿佛颇有年头。招牌是一整块于雅国银丝槐,孔雀绿色的“集瑰堂”三字骨秀神清,许是名家手笔。店铺朝街的一面全装着水晶玻璃,通透可见店内整齐的博物架。

    砚君在镜面的倒影里,看见一个疲惫不堪的自己。她稍微吃了一惊:那个少女的发丝有些凌乱,这不要紧,可以整理。要紧的是,少女的脊背挺不直了。她的骄傲随着她的脚步,一步步地丢在了那些拒绝老松墨的店铺里。她找不到自己高傲的、抿起来的嘴唇,此时嘴角被她内心的沮丧无可挽回地拉下来。她的神情有点狼狈,说有点可怜也不过分。就像那稀里哗啦摔碎的青玉水洗,苏砚君的傲气由一件珍宝变成了不值一钱的碎片。

    砚君看着自己的倒影,想要哭出来。她想,如果她的信心再被践踏一次,就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珍荣,你先进去。”砚君忍着委屈,说:“先问问他们收不收。老松墨的行情,我早就同你讲过。若是他们开价合理,你出来唤我。”

    珍荣完全明白她家小姐的苦衷,自告奋勇地提着愈加沉重的墨匣走入店里。

    夕阳的热量就快耗尽,迟暮的风透着叵测的寒意。砚君茫茫然地等待,看着自己的倒影失神。

    珍荣很快走出来,忐忑不安地伸出三根手指,说:“他们给这个数。”

    砚君看不明白:“这个数是多少?”

    “三百两。白银。”珍荣的忐忑中透露着少许的庆幸。毕竟这东西的确还能出手,且比盘云楠、银器的开价高出不止三五成。

    但砚君黯然神伤――三百两白银是她父亲购价的二十分之一,她心里有过准备,不算特别受打击。让她难过的是,她能为父亲争取的金钱,离她救助父亲所需的数目太遥远了。父亲将这些宝贝交给她,但她苏砚君的能力,却要让父亲失望。不仅父亲失望,若是无法救下父亲的性命,她一辈子对自己失望。

    珍荣看出她的游移不定,轻声地说:“至少他们肯收。”

    砚君忽地想起了金姨娘在她面前尖声尖气地叫喊:“你们苏家仅剩的那点家底,非得被你这股窝囊劲给败光!”

    她强行泯灭了眼里的水花,拉起珍荣的手,说:“走,我要和掌柜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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