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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孤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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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苏砚君。她有些惊诧自己方才说的那段话,也有些惊诧砚君居然会出手打人了。

    空气在两个女人之间奇妙地凝滞,时间像笨拙的熊,慢吞吞却令人紧张地从两人中间挪过。她们各自的心里逐渐涌现了一些话,但金舜英想苏砚君只是头脑发热,跟恼羞成怒的大小姐没什么可说。而苏砚君决定快速抹消这个掌掴姨娘的自己。于是她们一个恢复了漠然,另一个迅速地将手掌藏到长袖里,同时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在她们叹息的空当,元宝京漠然问:“那东西在哪儿?”

    砚君正在逃避和她的姨娘说话,身不由主地接下了他的话头:“你说什么东西?”

    “有个陌生人托付你一件古怪的东西,给我。”

    “那是应该给你的吗?”砚君略略迟疑。

    “你留着没有用处,恐怕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是用来营救我父亲的吗?”砚君的语气中不觉带了焦急。

    元宝京抿起嘴唇,摇头说:“不是。”

    金舜英对砚君的迟疑感到不耐烦:“赶快拿给他,了结你爹和他的事情!”

    砚君既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又不知道留着有什么作用,终于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来。

    元宝京的神色分明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的样子让他有些意外。“血书?”他接到手中展开,一行接一行看下去。

    砚君不需费力解读他的神情,也看得出来,他能够读懂。她想问那是什么?但又觉得无论是什么?似乎跟自己并无干系。而金舜英不客气地脱口而出:“这鬼画符是什么东西?”

    “官书。”元宝京简洁地回答。

    昱朝少数官员之间秘密流传的符号。据砚君所知,那些“少数官员”是皇帝的密探、暗杀者和栲讯人,昱朝覆灭之前,他们隐藏在繁华盛世的阴影中,现在不知所踪。

    金舜英并不知道官书是何物,单刀直入地问:“现在你怎么打算?”

    元宝京的目光从那些奇诡的符号上抬起来,先看了看金舜英,又看了看墨君,微笑道:“前途还有刀山火海,我不能再连累苏家。后会有期。”

    虽说是刀山火海,但他的微笑里又充满了信心。金舜英想,那血淋淋的东西一定给了他莫大的期望,便也笑道:“不求后会,但求好事当前不要忘了我们那老头子。”

    元宝京的神色黯然片刻,向砚君道:“令尊这样的人……大成逆贼不成心取他性命,只是令尊必定不肯向逆贼献金买命,乞怜苟活。如我所料不错,大成逆贼将令尊困在天牢,只等他困厄病死或者自裁,之后将他厚葬,两边都落好名声。”

    砚君悚然变色。元宝京不照顾她的心情,直截了当地说:“小姐若折回汲月县,势必落入逆贼之手。令尊若不为所动,最终不免两条人命。若是令尊为爱女求饶屈膝,小姐又有什么颜面重见父亲?况且大成逆贼风流成性,小姐月貌花颜,纵是小姐大义巧言求得令尊活命,亦不免招致风言风语,父女双双蒙羞。”

    “你……是要我坐视父亲死在天牢吗?”砚君以不可思议的目光逼视这男人,从他冷漠的脸上依稀发觉了答案。她摇头:“你可以任由我父亲死得高洁,我不能。你可以希翼他成为一个为昱朝全节的臣子,我不能。”

    元宝京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让步说:“人各有志。无论如何,苏家的功劳我不会忘记。”说完他送给她们感激的环顾,转身离开。

    就这样走了——砚君和金舜英的心里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同样的念头。

    房间里霎时沉默而冷清,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却像是所有的光热瞬间熄灭,所有的侥幸都破灭了。她们又一次失去了精神的依托。

    金舜英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房间里是多么突兀,纵然她强装气势,可是失去旁人的时候,苏砚君才像是房间的主人。金舜英不得不紧紧抓着儿子的肩膀,才找到自己和砚君的联系,让她感到她有了立足之地。这让她沮丧,但更让她沮丧的是,那个人走了……她彷如冒险的短暂生活、或许会带来不同人生的旅行,结束了,她不得不回归苏牧亭的妾的角色,向大小姐砚君询问前程。“现在怎么办?”

    砚君重重地跌坐在太师椅中,手臂撑着扶手不至于令整个人歪倒。她并没有多想,也没有推诿,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金舜英的询问,自然而然地展开思索。

    原本估摸着与苏牧亭性命攸关的血书,原来跟老父毫无关系,没有奇妙的机缘能救他。苏牧亭拼命支持的弘熙皇帝元宝京,一言不发地走了,撇下她们一家人听天由命,除了要苏牧亭以死全节,没有提供丝毫办法。

    同党尚且无法指望,汲月县那些能在大成天王面前美言的人,又怎会无私地帮她们?就算砚君不谙世事,也知道回乡救父、上下打点需要金钱。就算不必百万黄金,她还是得准备一笔为数不小的财富。金姨娘没有私吞连夫人赠送的金条,但那远远不够。

    砚君左思右想,镇定地说:“珍荣,把箱子里的老松墨拿出来。”

    珍荣不作声地照做,大约早已猜到事情注定是这样的走向。

    从连家带出来的物件当中,有苏牧亭珍藏的墨与砚。砚君珍爱到不肯轻易示人,只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拿出来与珍荣感叹一番。

    那些墨装裹在定制的墨盘中,收在专门打造的抽匣里。木质的抽匣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砚君的手指情谊绵绵地摩挲抽匣的镶玉提手,半晌之后狠下心说:“珍荣,你和我去,把它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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