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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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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大家都认为规矩变了。苏家从来都是领袖群伦的,乡间风气衰落,苏牧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老太太见了苏牧亭就要强调苏家应该怎么怎么样,以至于苏牧亭耳朵生茧,不肯频繁去拜见她。老太太气愤家风衰落,少不了在砚君面前感慨:妇道人家没法出面,否则有她苏老姑婆一条命在,必定不会让苏家和汲月县这等礼仪之乡过得像蛮荒之地似的。

    砚君小时候当故事听,长大之后只道老人家怀旧,也不怎么往心里去。今天她才知道:昔日的辉煌不仅可以成为一种美丽的回忆,还可以成为一道困守人心的魔咒。苏牧亭想念着这道魔咒回到大昱时代,而苏老姑婆不在乎天下是谁当道,她只想念着念着就回到苏家全盛的日子。

    苏牧亭请她主持款待未来的亲家,苏老姑婆意气大振,心想今天可得要汲月县重新知道什么叫规矩。

    有她坐镇,苏家待客的规矩着实大得不得了。

    砚君在嬷嬷们列队夹道目送下一步步往花厅走。虽然仅仅十步之遥,已经让她窘得无法形容。待到走入花厅,果然看见家里珍藏的二十四番花信折屏。那雕红木、描金花、镶宝石、嵌象牙,十个男人抬不动的大物件,轻易不示人,今日结结实实地出来待客。香花宝瓶、锦茵绣褥一片云霞灿烂。用什么瓶、插什么花,选什么锦缎、挑何方刺绣,全有说法。砚君小时候被苏老姑婆逼着背诵,这时候一点也想不起来。

    因为客人是砚君未来的婆婆,砚君不好意思揽下待客的差使。现在她深深后悔:应该拦着父亲,别让他将坐镇指挥的大权交给苏老姑婆。谁能想到老姑婆居然会复活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时代,苏家的先辈们靠做官致富时的光景。

    苏家今时今日是什么境遇,世上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老姑婆这样一折腾,更像是使劲打肿脸充胖子。再说这套阵势,不知道翻的是哪年的老皇历,和苏牧亭现在的身份一点不相称,砚君看了都觉得可怜可笑。没落人家强装门面,生怕别人不知道苏家祖上出过贪官似的。

    偏生今日的客人是砚君未来的婆婆。这样一群要命的亲戚,这样一个可笑的场面,真是要被人暗地里笑死了!砚君又窘又难过,从脸颊到脚尖都红得发烧。

    金姨娘那张嘴从来不会挑一句让人轻松的话,开口就道:“看我们小姐羞成什么样啦!夫人别见怪,我们砚君平日是很大方的,实在是今天的客人非同凡响。哎呀砚君,脸红成这样,你婆婆都看不出你皮肤多白了。”

    她这番话像招揽什么生意似的,砚君的心更向下沉,头也抬不起来,心中苦涩怎么摊上这样的家人。酸楚在心尖上一翻,她的眼前就腾起薄薄的一层泪花。

    客人坐的那张八仙椅“咯吱”响了一声,众人心里一起发窘:收拾来收拾去,没人想起把椅子查一查,偏巧还是客人坐的那张扛不住。

    这点小插曲在砚君看来,只是一场大火灾之中又腾起一团小火焰,倒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她依旧低垂着头,双手垂在身前紧紧交握着,极力忍着,只等苏老姑婆拿腔作调地宣布她可以先回闺房去。

    却见一双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握之后温和地拍了拍。砚君小心地抬起眼睛,看见一张慈祥的脸。

    连夫人称不上美妇,圆脸端庄丰满,眼角有细微的皱纹,为眉目添了几分和气。她的杏眼在年轻时一定勾魂夺魄,至今仍然清光闪闪。

    砚君一看那双眼睛,就觉得连夫人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苏家要是不没落,不会将大小姐配给连家这种门第。她知道金姨娘和原配生的大小姐之间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苏老姑婆那种乡间老妇人是怎么看待今日的场合,也知道砚君多么尴尬。她知道砚君是个可惜的人,被这个时代可惜了,被这个没落的家可惜了。

    其实连夫人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用手拍了拍砚君的手背,和蔼地微笑望着砚君。

    砚君立刻不再烦躁羞赧,甚至觉得,她的余生可以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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