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叫了一次。
这回,有反应了,太贵妃茫然地回头望了她一眼。然而又低下头去,一直低,快要低到地面上去了,睁着大眼睛,仿佛在寻找什么。小梦叹口气,上前搀住她进屋,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进屋内寻了半天,寻到一支梳子。
“额娘,我帮你梳头吧。”太贵妃没有拒绝,安静得象一只小猫。小梦梳了两下,发现她的头发不洗不行了,干涩打结,脏兮兮的。罢了,罢了,帮人帮到底。
“额娘,我看我还是先帮你洗头洗澡吧。”小梦到井旁打水,烧了开水,然后兑冷水直至将偌大的洗澡桶放满。做这些事时小梦有点吃力,虚弱的身体做这些体力活显得勉强,她不时捂着胸口喘息,间或捶捶尾椎,那儿又酸又痛。
“额娘,洗澡水放好了,你来洗吧。自己脱衣服好吗?”
太贵妃看着冒热气的满满一桶水,象看着一个久别的老朋友,眼底泛起朦胧一片。太贵妃细细地瞧了小梦一眼,居然很听话地脱下衣服。小梦赶紧转过身,羞涩地闭上眼睛。
猛然听到太贵妃大叫:“啊!死丫头,你要烫死我啊。”小梦回头看,迎面就是一泼水,湿透了一大片前襟。小梦顾不上擦拭,伸手探了探水温,的确烫了些,不过远不到无法忍受的程度啊。太贵妃发脾气了,拼命拍水,水花四溅。
“您别急,您别急,我马上再打一桶水。”小梦急急跑出去又打了一桶水,加好。太贵妃这才满意地笑了。
小梦帮她洗头发。洗完后换好衣服。小梦扶她去厅堂坐着。其实整个厅堂就是一个巨大的灵堂。白缦白纱挂满屋,道符也贴满屋,都这么久了,这样的布置还真有点吓人,阴森森的。
小梦认真仔细地帮她梳头。梳着梳着,太贵妃的眼睛忽然射出光亮,她惊喜地回身紧抓住小梦的手道:“啊!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你是谁了,婉如?你是婉如啊!我的好儿媳妇,太好了,你来了,你回来了,我们正等着你呢。你看,你看。”这一刻她好象无比清醒,紧紧抓住小梦的手夹在自己的胳膊里往博果尔的灵位前攥。
“博果尔啊!你的福晋来看你啦!开心不,她还帮额娘洗澡洗头发哩,她一定是后悔啦!她一定是后悔进宫了,她还惦记着咱娘俩哩,你看看,你快看看……”
小梦恐惧得直往后缩。
这时,一个巨大的力量猛然扯开她,把她甩到一边,她一个趔趄,靠在了一把椅子上。一张愤怒的脸浮现在她眼前。是,是皇上,老天,福临为什么这么愤怒?
“为什么?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你来看谁?你还惦记?是吗?朕可不知道,原来你还会对一个死人惦记。你这么虚弱的身体,居然还会跑来帮她洗澡洗头发,你可还真会惦记呢?你还真是孝顺哪!”福临咆哮着,声色俱厉。这是第一次,他对她动怒了。
“皇上,您听我解释!您误会了!”小梦也着急了。
“误会?这也是误会?”他将手里的两盒点心用力掷在地上,冷笑道:“哼,这两盒进贡的点心朕连皇额娘都舍不得给,就只想留给你,你居然巴巴地叫夏荷拿来孝敬你的额娘。可不真是孝顺吗?要不是朕去承乾宫找你,碰到夏荷正拿着这两盒点心要来给你,朕还不知道原来你在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太贵妃忽然大笑起来,这一瞬间声音竟变得无比清晰,好象忽然正常了:“当然不是第一次,我的乖媳妇经常来看我哩,她什么时侯不能来呀?倒是皇上,千万来不得这宁寿宫,祖有定制,皇上是不能见先皇的遗孀们的呀。皇上您忘了吗?哈哈哈。”
小梦愣住了,老天爷呀!这太贵妃,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福临的脸铁青铁青,小梦看了直害怕,她攥住福临的衣袖,眼泪滚落下来:“皇上,您别生气,我,我只是同情她,没有别的想法,真的没有。”
福临盯住她,眼神尖锐,刺得小梦的心好痛好痛,他一字一顿地道:“同情?没有感情何谈同情?”
福临说完就板着脸大踏步走出宁寿宫,抛下泪流满面的小梦。不放心的夏荷已经追到了宁寿宫,她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无语地上前扶住小梦:“娘娘,咱们回去吧。”
小梦点点头,在夏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宁寿宫,回首看了一眼太贵妃,她见到她正诡谲地笑着。小梦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雨忽然倾盆而至。中午还是阳光明媚,她与福临有说有笑喜乐融融,下午却变成这般气侯,这般心情。夏荷催促着娘娘快跑,可小梦还是慢慢走着,感叹人生无常,就让这雨淋吧!下吧!下得酣畅淋漓些。结果,这一任性,小梦又病到了。先是被太贵妃水一泼,又被大雨一淋,本就虚弱的身体当然支撑不住。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咳嗽发烧鼻塞,好多天反反复复都不见好。太医来瞧过了,太后那儿不能去请安也告假过了。但皇上那儿,小梦千叮万嘱就是不能让福临知道。她不想福临因为她生病了才来看她,她希望福临仅仅是因为想念她而来看她。但这样的心思,做为一个皇帝的人可以明白吗?
伴君如伴虎,自古君王喜怒无常,这回小梦算是真领教了。可是小梦依然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不管太贵妃是真疯还是假疯,还是半疯半傻,她落得如此下场,福临与董鄂妃要负一定责任,任何有良心的人都会感到不安,难道福临不会觉得不安吗?难道他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小梦只不过想替他们两个赎罪罢了。
好多天过去,福临竟然不曾到过承乾宫。这些日夜,显得前所未有的漫长。踽踽独行在清冷的皇宫里,春寒料峭,她抱紧自己的臂膀,想念着梦幻小屋里的温暖,潸然泪下。有时侯倔强地擦擦眼泪,取笑自己,居然妄想和一个皇帝谈恋爱。怎么会那么天真?早该明白:即使痴情如顺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痴情的皇帝,也不会认为在帝妃之间应该存在着平等的爱情。
有一天,冬梅回来气呼呼的,说她碰到几个庶妃贵人的侍女,都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炫耀,这几日皇上都跟她们的主子过夜了。董鄂妃受冷落的事情,令大家兴灾乐祸,平常太失意的人一旦得意起来,就会忘形得不得了。春夏秋冬都气忿难平。
小梦一言不发,心沉到了谷底。忽然心口一紧,喉间一热,一口浓痰吐了出来,不,不是浓痰,是一口浓血,血红血红的,红得吓人,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