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凉州地界,沿途景致愈发带着浓烈的西北边土气息,镇甸的空气里浸着大风与草的青味儿,在烈日之下,略有些咸咸的,隐隐像是血汗交织。
这里的人鲜少衣着光鲜锦华――并不是因为贫穷枯竭,相反,这西北边陲重镇是往来丝路商旅们的第一道门市,除却天朝行商,更有许多异族商人,甘冒天候战祸之险,也不愿舍弃这条淘金线,除非闭关戒严,贸易市场永远喧闹。
然而,在这里却几乎见不到锦蓝、退红、鹅黄这些亮丽华美的衣色――那些都只是摊铺中好看的货品,一望行路上,满眼尽是青灰、深杏、藏蓝、赭红……不知不觉间,便着染了萧瑟肃穆之气。行人常有提刀佩剑者,擦身而过时,会十分警醒地将手扣在柄上,待确定平安,才略略舒一口气,垂下手去,眼神却依旧锋利。
这是个在刀口下燃烧绽放的地方,就像一条剧毒的蛇,愈是美丽斑斓,愈发危险暗藏。
还有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便要到州城外的驿站,按理,凉州的长史应该在那儿迎候了。
白弈下意识地催了催跨下的马,一面抬头望去。前村未至,后店不着,官道上略有些冷清,两旁大片的树木与草场随风微荡,依稀沙沙作响,将远处羊群和羊倌隐约可见的身影,罩在一层薄绿烟雾之后。
一旁的阿史那斛射罗似十分悠闲,仿佛已然出了关,回到了他的陀罗斯川、三弥山下,颇为自在地四下张望。
白弈瞧他一眼,心中暗自思量。
待将这胡儿平安“送”出关外,也算是大功告成一半。这胡儿虽是个蛮子,却也颇有几分智勇,更有草原民族的彪悍。他在神都时不肯行汉礼,归来一路却一应顺从安排,多半是蓄意学乖,未必会在凉州城内安分守己。
待到入城时,恐怕便是第一声战鼓雷动。该要如何安排,才能既不叫之胡为,又不招致戒备?
他正兀自思度计议,忽然心中一震。
不对,马很焦躁,鼻息与步伐皆不同平常,地面似有轻微抖动通过这座下驹传导过来。似乎……是疾驰的马队在靠近。
“众卫紧凑些。前方斥候何在?”白弈方唤了一声。但闻一阵马蹄声急,一名先行探路的骁卫恰回至面前,抱拳急道:“八百米外有轻骑小队,约莫十人,配有弓箭,不是官军服制,不见番旗,末将喊了一声,未有应答,不知是哪一路来的。”
官道忽现马军,又正赶在此时,恐怕多半不是巧合。这名斥候见此马军队时八百米,此时怕远不了了。白弈当即沉声令道:“前卫备盾,左右翼警戒,暂停行进。”他话音方落,果然已见一队轻骑闯入眼帘,一名年轻将官一马当先,驰纵时忽然弯弓疾出一箭,闪电一瞬,那箭已势如赶月,直扑白弈飞来。
随护卫军的呼喝尚未出口,白弈已侧身劈手将那一箭牢牢截住。他一手捏在了箭翎处,箭头堪堪停在他身后斛射罗的鼻尖前,仿佛再进半寸便可取人性命于当场!
看似险情突起,斛射罗惊了半刻,才哇的一声大吼,几乎要从马背上跳起。
但这支箭的箭头却并不锋利,反而用一块布包裹着棉团缠住。白弈捏着这古怪箭矢将那立马于百步开外的将军仔细打量,忽然,他笑出声来,策马出阵迎上前去。
他二人对面静了须臾:“来的……可是太原蔺慕卿?”白弈试探地问了一声。
那人不应,反先笑了,忽然挥出一掌。双掌一击,两人已大笑着抱臂在一处。
果然是他,蔺姜!
“才见面就给下马威!这一箭若有闪失,你担当全责吗?”白弈笑着将那支箭插进蔺姜后领子里去。
“怕什么?最多疼一下,血都不会见,担哪门子的责?何况,有你在,还真能闪失了?”蔺姜仍旧大笑,也不觉项后插了支箭的模样有何滑稽,只把着白弈的手臂不放。
“臭小子!”白弈当胸揍了他一拳,反身挥手令卫军们撤了戒备,两人比肩而行,对面一队马军却各个低头窃笑不止,显是忽见自家将军给人揍了一记当胸拳,又骂被作“臭小子”,觉得十分有趣。
“笑什么笑?小兔崽子们,老大也是吃米长过来的,稀奇了!”蔺姜扬眉瞪眼,这才抽出领子里那支箭,望其中一人的马屁股就戳过去。那战马惊得一蹦,嘶一声带着人蹿出一大步。
“还不快滚回去报信?”蔺姜又打了一记响鞭,笑骂道:“告诉王使君,王驾与突厥使臣就到,该备酒了!”
“得令!”马军们虽是笑着领命,却异口同声得干脆利落,转身策马,不一时,便连蹄后扬尘也瞧不见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轻骑小队,技艺精湛,配合默契。方才寥寥几眼,白弈见他们人人配弓,早听闻凉州军中有神箭铁骑,专精游击,如电掣风驰,来去无踪影,数度拦狙小股犯边胡匪,颇受边境百姓拥戴,想必,便是他们了。这个蔺慕卿,边疆打磨近十载,早不是当年稚嫩青涩的毛头小子,而是领兵杀敌保家卫国的干将。
白弈不禁颇赞许地又将蔺姜细细打量,恰逢蔺姜扭头笑问:“大王一路辛劳,受累了吧?”
白弈反笑:“你当我在神都待得久了,以为我惯居安逸,就小瞧我?”
“我是不小瞧你。”蔺姜乐道:“倒是王长史,自打神都公文一到,就给大王开府辟院,事事张罗着齐备妥帖了。唉!也别怪他替你操心,算起来,他还是你妻表舅。难得盛情,我看你就受用了吧。”
“何至于这么夸张?我又不是来玩的。”白弈苦笑,余光扫了斛射罗一眼,见斛射罗没什么异动,才向蔺姜使了个眼色。
蔺姜会意,催马靠得更近些,再与斛射罗拉开些许间距,压低了嗓音笑道:“怎样?方才那一箭,够唬那胡儿一阵子了吧?”
“行了,看真把他吓死了,他老子杀来问你要人。”白弈轻笑。
“吓不死。他不错呀,没掉下马来。”蔺姜谑赞。
白弈道:“你可不要小瞧他――”
“我知道。九年的‘交情’了,不劳你叮嘱这个。”蔺姜摆手打断,转眼笑得愈发神秘。他抬手搭上白弈的肩头,嗓音压得愈低:“今儿晚些时候上我那儿去,我还藏了一坛子好酒,专等着你来的。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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