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天昏地暗,从早上打到晚上,再从晚上打到早上,不知道打了几天几夜。哎呦,青竹娘别打别打,我这就说正题儿,在分出胜负的紧要关头,哦不对,是邓太阿就要落败的时候,所有旁观的数百近千高手们都听到一句话,从万里之遥,从天上传下来!”
青竹娘一脸讥讽,嗤笑道:“又胡扯了不是?你当自己说书先生说神仙志怪呢?”
瘦猴儿粗脖子说道:“千真万确!”
徐凤年伸手倒了一碗酒,没忘记给青竹娘和瘦猴儿也倒上一碗,轻声笑道:“继续说。”
瘦猴儿剐了一眼青竹娘,至于趁机剐在她脸上还是胸脯上就不得而知,这才啧啧说道:“就听到一句‘邓太阿,借你一剑,可敢接下?!’”
徐凤年才抬起手腕端酒,停在那里,没有喝酒。
瘦猴儿正想要拍大腿,想到刚才的遭遇,硬生生缩回,一脸神往说道:“然后邓剑神就回了一句,‘邓太阿有何不敢?谢李淳罡为吾辈剑道开山!’接下来就更吓人了,有一把剑开天而降,到了桃花剑神手里,然后就跟拓跋军神打了个平手。”
再荡气回肠的一战,落在瘦猴儿这等人物的嘴里,总缺了十之**的嚼头。
青竹娘将信将疑,疑多过信,听过也就算了,斜眼看去,瞅见年轻书生低头喝酒。
瘦猴儿叹息一声,闷闷说道:“都是飞来飞去的神仙呐,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远远瞧上一眼。”
青竹娘也没有深思,随口问道:“这李淳罡是何方神圣?能借剑给那啥天下第三高强的桃花剑神?”
肚里货已经掏空的瘦猴儿嚅嚅喏喏道:“大概是离阳那边的大剑客吧。”
青竹娘瞧见年轻书生抬起头,是一张看不出表情的生硬脸庞,放下酒碗,他说道:“是个独臂的羊皮裘老头儿。”
瘦猴儿撇嘴道:“你糊弄谁呢,独臂老头儿能御剑千万里?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年轻书生凄然笑了笑,“再也见不到了。”
瘦猴儿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暖场的言语,见到青竹娘进屋子干活去,吃去大半酒肉花生,觉着乏味,就拍拍屁股回山上去。
青竹娘时不时站到门口,看那徐朗几眼,桌上多了那柄青绿剑鞘的长剑,眯起那双连她都要嫉妒的丹凤眸子,只是抿着嘴唇呆。
除了两餐,他就一直坐着,天色昏暗后,青竹娘晚上依旧睡不着,隔着窗户见着外头油灯昏黄摇晃,就披上衣裳走出去,轻声问道:“要酒喝?”
他转过头,笑了笑,柔声道:“不用了。”
她还是去拿了一坛酒,却是所剩不多的一坛好酒,启封以后香气弥漫,她说道:“我自己喝。”
喝过了几碗,她问道:“真不喝?”
他摇头道:“你喝就是了,我等着你酒后乱性。”
被逗笑的妇人果真独自喝起酒来,豪饮,不输给那些自诩杀头不过头点地的汉子。
喝着喝着,她就细细碎碎说起来:“应了我家乡那句土话,没毛儿的鸟,有老天爷照应。我啊,反正就这么莫名其妙活下来了。怕死,觉得上吊死了,太难看。拿菜刀抹脖子捅肚子,该有多痛啊?贞洁烈妇,实在是做不来啊。”
这名也曾素手研墨红袖添香的女子,也曾做过人肉包子的青竹娘。醉眼惺忪,泪眼朦胧。
“我那夫君,没做过什么坏事,好事倒是做了太多,府上丫鬟都是苦命孩子,犯了纰漏,他都不舍得说重了,都由我来白脸红脸一并唱了,家里租赁出去的庄稼地,年份不好,说是收了欠条,可堆了一年又一年,哪有去讨要过?怎么就死了?你们既然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劫富济贫就是,为何连人都杀光了才肯罢休?你们杀的,都是不比你们坏的好人啊!”
徐凤年平静道:“我上次见到远嫁的大姐,劝她回家,她不肯,说初嫁从亲再嫁由身。我知道她在等人。”
妇人哭笑了一声,“等到没有?”
徐凤年点头道:“等到了,可我宁愿没有等到。”
她撇过头,胡乱擦了擦眼泪,不再喝酒,也不再抽泣。
两人沉默以对。
砰一声,喝醉了的她脑袋侧着敲在桌面上,她嘴唇颤抖平伸出一只手,柔声道:“我女儿,若是活着,该有这么高了吧?”
她伸出去的手掌略微抬高了一些,那只按在桌面上的手,五指僵硬,“要更高一些。”
徐凤年说道:“我啊,重新捡起刀习武以后,好像就没做过半次跟行侠仗义搭边的好事,今天不讲理一次,你说想杀谁,我就杀谁。”
她只是痴痴扭头,望着这个愈陌生的陌生人,问道:“你杀了人,我女儿就能活着,被我看着一点一点长高吗?”
徐凤年背好那柄春秋剑,往山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