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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曾经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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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指戳戳上一阵,最后高呼“打倒臭老九”或者“教育革命万岁”什么的,就作了鸟兽散。那天我正在“教育”低头站在黑板前的算术老师,一个同学跑来告诉我:“杨远,快,你后娘在街上出洋相呢。”我很纳闷,连忙跟着他跑了出去。在村西头的一个水塘边,我看见了我妈。她站在一个草堆上,面色严峻地向围观的人群砍柴般的挥手:“革命同志们,大家要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反攻倒算,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绣花纳鞋底子,革命是什么呢?革命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专政……”

    “妈!”我站在远处大声地呼喊:“妈你怎么了?”周阿姨似乎不认识我了,她直直地看了我一眼,继续演讲。她夸张的手势不时引来阵阵喝彩,她像个女英雄那样往下压压手,接着抒情。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就这样傻忽忽地站在那里,我的脸烫得厉害,似乎有人在我的脸上泼了一瓢开水。我在心里大声地喊,妈,你别这样,妈你别这样……可我真的不知道此时我还应该干点儿什么。我妈嚷得声嘶力竭,众人的喝彩声也响彻云霄。这时候,我竟然看到我弟弟在人群里一蹦三尺高,他兴奋成了一只听到枪响的兔子,他就这样喊――嘿!嘿嘿!嘿!我妈看见他了,她从草堆上走下来,蹲下身子抱了抱我弟弟,然后慢慢往西走去。后面一下子乱了,一些孩子拣起沟边的坷拉砸她的后背,她不回头,依旧不紧不慢地往西走。我感觉,那边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她,让她走得如此从容,如此气定神闲……人群散尽的时候,我发觉我坐在地上,弟弟蹲在我的对面,用一根草棍戳我的鼻孔,戳得专心致志。

    天擦黑的时候,一个邻居大婶过来拉我起来,她说:“大远,我把你妈送回家了,快回去看着她。”

    我牵着弟弟的手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天突然就黑成了锅底。

    院子里,我妈坐在我爹的躺椅上,一动不动。

    我怀疑她死了,我和弟弟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想看个究竟,她的眼珠转了一下,我放心了。

    我说:“妈,你怎么了?”

    她紧闭着双眼,没有说话,就这样躺在椅子上,躺在飘着雪花的寒风里。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就是周阿姨,死了。在这之前,她跑出家去,几个月没回来。我爹出去找了她很多次也没找到。我爹说,兴许她是找她的爸爸去了,听说她爸爸在新疆的某个农场里“支边”。从此我爹变得很沉闷,有时候他会拉上一宿的二胡,从天黑到天亮。有一次,他的琴弦断了,他就坐到门槛上,看着黑洞洞的院子,喃喃地念叨,知音来了,知音来了。突然有一天,我爹回家对我说:“儿子,你妈走了,到天上享福去了……我把她火化了。”

    当时我竟然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觉,我觉得她还是死了好,活着遭罪,她疯成那样儿。

    我爹说:“骨灰呢?我给她送娘家去了,她娘家人要。”

    过了几天,我爹用自行车带着我和弟弟,去了一趟靠近城里的广东公墓。我又见到了我妈,她的坟头很漂亮,旁边长满了洁白的小花,那些花儿都开着,阳光一照仿佛都透着明。我爹说,你妈的老家在广东,老辈人是广东的大财主,可有钱了,你姥爷还有一条像房子那么大的船,有钱人都在船上跳舞、唱歌、耍钱、谈生意什么的。

    风刮着我爹苍白的脸,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我的心像有根针在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沿着公墓里的石头路跑起来,我边跑边喊:“妈――妈――你快回家……”

    从公墓回家的时候,我感冒了,好几天没去上学。一直躺在冰凉的炕上,我弟弟用蒜臼子把生姜捣碎了,给我做姜汤喝,我喝了姜汤就围着被子,给他讲大灰狼叔叔和小白兔妹妹的故事,听得我弟弟直想找大灰狼拼命――你在哪里?滚出来。等我的感冒好了,我爹就对我说:“你光学习好有什么用?看看,你这叫什么体格嘛,你看我。”说完了就用拳头嘭嘭地捶自己干瘪的胸脯:“咋样?这才叫男人呢。”

    确实,那时候我很瘦弱,别人都管我叫“鱼刺”。

    我对我爹说:“那怎么办?身体想好,就得有好饭吃。”

    我爹说:“你别没有数了,就咱们家的饭食?你看看村里哪家能天天吃馒头?”

    我说:“那叫馒头?全是黑面,吃了拉肚子……”

    我爹不说话了,沉吟了半晌,啪地一拍大腿:“得,咱练功夫去。”

    我爹是个痛快人,当天就把村里的一个老头请到了我们家,一顿老白干伺候过后,就让我行了拜师礼。从那以后,我放学回来就有了营生干――压腿、劈叉、踢腿、站桩,这一练就是两年。两年以后,我变成了一个精壮结实的半大小子。我爹很高兴,经常让我教他几招,有时候还跟我过过手。自然,他输的时候多,躺在地下老半天爬不起来。开春的时候,我爹又托了他一个同学的关系,把我送到了区业余体校,开始了正规的训练。我很争气,在当年的武术运动会上,拿了个刀术第一名。自然地,我的学习就放松了,有时候考试还不及格,我爹似乎不太管我的学习,他的脑子仿佛全放在了我的身体上。那时候,我爹又调动工作了,他成了一个中学的教导主任。他自行车把上的包儿也换了,不再是那个鼻涕一样的布包了,换了个黑皮子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

    转过一年来,开始考高中了。有一天,我对我爹说:“我不想上学了,我要上班。”

    我爹很纳闷:“上学不好吗?我还等着你考上大学给我光宗耀祖呢。”

    我说:“我根本考不上,再说,咱家这么困难,我上班不是还能给你减轻负担吗?”

    我爹生气了,那只眼睛像是在往外喷火:“混蛋!考,考不上再说!”

    我第一次看到他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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