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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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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至少,她喜欢她自己。

    转过身的时候,辛伽看到了老侏儒隐在角落里望着他的身影。小小的,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有点孤独。

    没有理会,他靠着门,看着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有着几道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过,青和紫的交替,微微发肿:“我在干什么,”他问,不知道在问自己,还是问身边的老侏儒:“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后他又回答。抬眼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看着老侏儒注视着他的眼神。

    “你知道吗,阿姆拉。”他又问:“你在这里听了很久了吧。”

    老侏儒没有回答,他主人的眼神告诉他,他此时并不需要得到他的回答。

    辛伽抬手扯下脖子上的金项圈,舒展了下颈部的肌肉,任那一道淤黑在苍白的皮肤上张扬:“我答应过雅塔丽娅。”

    然后他点点头:“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我有点困扰。”慢慢踱到老侏儒身边,看着他小得有点可怜的身影:“她让我困扰,阿姆拉。”

    老侏儒垂下头,继续沉默。

    辛伽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带她回去。”

    “是。”

    ******镣铐在手腕上闪着青灰色的光,镣铐连着床栏,床栏是很华丽的金色,精致的曲线弯成一幅飞鸟和鹿的图案,看上去细巧,连在一起,却又坚不可摧。

    苏苏抖了抖手臂,镣铐在头顶颤动出一阵清脆的呻吟。

    小秃听到声音从角落里抬头看了她一眼,有点慌张的样子,却又带着丝惶恐。然后把头低下,往更黑暗的深处钻了钻,不再看她。

    小秃是听得懂人话的,苏苏坚信,因为她说什么它都明白,比如打开了它的锁,放它出去把从下面经过的奥拉西斯一路引过来。这真是只奇怪的鸟,聪明和它的长相丑陋度完全呈正比的怪鸟。所以它一旦伤心了,便也拥有和别的动物不同一般的计较和记性。小秃听得懂她刚才对辛伽说的那番话,没有谁会对任何想吃掉自己的生物抱有好感和同情心,苏苏活该连一只丑鸟的爱心也得不到。

    苏苏依旧看着小秃,它在黑暗里起伏的身躯看上去像一堆破烂膨胀的棉絮。

    窗口处突然一阵破空轻响。

    苏苏刚一抬头,旋即被人捂住了口。眼前几道黑影掠过,分散在她周围,拔刀锵锵数声,手和脚上的镣铐便断了,一袭披风粗粗裹到她身上,她听到捂住她嘴的那人开口,带着某种熟悉的口音:“别出声,跟我们走。”

    苏苏几乎是被他们从床上拖下去的。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一阵发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下跪倒,被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人一把拉起,提着她的手把她甩上自己肩膀。

    地上扑楞楞一阵翅膀拍打的嘈杂。

    小秃鼓着一对宽大的翅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这几个黑衣人的脚底,识相地没有发出一点叫声,半张着嘴,在他们脚下窜来窜去,似乎竭力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苏苏朝它探下头,边上人手一抓,已把小秃从地上抓了起来。

    “走!”斗篷遮着面,月光下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他们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急促。

    却在这时,紧闭着的大门悄然开启,呀的一声轻响,斜进一束淡淡的光晕。

    光晕所过之处无人,门外空空荡荡,令得一室骤然僵滞的空气死一般寂静。

    苏苏的手朝下一滑,顺着身下人的腰刚刚碰到他别在腰旁的刀,这个背着她的人突然一声不吭倒了下去,连带她一起。

    苏苏看着那把刀脱手而出,打着转划到一边。一道影子斜拉在刀刃上,长长的,只是踩着影子在门口站着的人却短小得可怜,漆黑的一小团,在半开着的门前让人很容易就忽略了他的存在。

    是时常追随在辛伽身边的老侏儒。

    见着一室的人,他倒也没发出如何声音,只是一味咧着嘴笑,正如他一惯挂在脸上的那种古怪表情。一对暗黄色眼珠子在眼眶里转着,微斜,不知道是看着苏苏,还是苏苏周围这些闯入者。

    手心里有点微热的温度,一些暗红色液体逐渐从苏苏身下躺着的那个男人斗篷里渗了出来,浓烈的甜腥。

    苏苏一眨不眨看着那个老侏儒,还有他突然暴起的身形。

    更多甜腥从头顶洒了下来,飞飞扬扬,像是一场温热的雨。

    那些原比老侏儒高大强壮得多的身影在他敏捷得像只猴子似的身形下突然间便迟钝了,她看到那个背着小秃的男子仰头躺下,斗蓬从他头上滑了下来,他咽喉处一股细细的血柱直射而出。而这个时候,老侏儒的身体已在离他十多步远的距离停下,站在另一名举刀砍来的男子面前,手里一把钩子似的刃深深插进这个男子的腰际。

    这男子甚至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随着老侏儒的刃从他体内拉出,他半具身体自腰部以上卸了下来。卸,苏苏只能用卸来形容她所看到的感觉,那半具身体就这样从腰上斜滑了下来,移动间,能够清晰辨别得出血肉拉扯间的破碎撕滑。

    她的右手抖得厉害,那把丢落的刀子就在不远处折射着微微的寒光,她的手颤动得不能自已,连同她的身体,还有她空得像是旷野烈火在烧灼的胃。

    最后幸存的两名男子就在这一瞬间成功朝窗外跃了出去,慌乱中,连荡在窗口处的绳索都忘了去拉攀,然后窗下响起两声沉闷的撞击。

    老侏儒几步窜上了窗台。

    窗台是他三四倍的高度,腿一贴着墙顺势就粘了上去,快捷得像只壁虎。手抓到绳索的一刹,头突然朝边上用力一偏。

    “叮!”一道暗光刺进他头旁的窗框上,不到半指的距离。

    老侏儒瞥了眼眼角边这把还在巍巍然颤抖的刀,目光转向屋内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的苏苏。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窗下两点身影已跑远,他听到远处有一些异样的声音。眯了眯眼睛,他朝苏苏微微一笑:“主人不放心你是对的。”

    苏苏抓起地上缩成一团的小秃。

    看到她手过来的时候小秃本能地想逃,可是脚软了一下,它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两个特大的翅膀。

    “你太让主人操心。”

    苏苏盘腿坐到床上。半条手臂都是血,已经干了,有点僵硬地粘在她的皮肤上,刺痒而腥,一种很遥远的熟悉感。小秃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下,想叫,被她捏住了它的嘴。

    “阿姆拉不喜欢让主人操心的人。”

    苏苏看着怀里的小秃。它的翅膀还有点力量,在她怀里撑开,却始终撑不出这一胳膊肘的距离。

    凄凄哀哀,食腐动物不该有的眼神。

    她抬头看向屋顶。

    “主人让我明天带你回去,现在有变,我们这就走吧。”

    不去想他刚才那些举动的时候,他沙哑的声音听上去还有点慈祥,就像镇子里那个逮着人就爱唠叨个不停的土鲁法老爹。

    他扬手朝苏苏丢去一样东西,然后抖开手里一截绕在胳膊上的锁链。

    苏苏低头看了小秃一眼。

    它已经放弃了挣扎,歪着头呆呆看着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鸟也有思想吗,那么它现在心里想的,是不是会和她一样。苏苏这么问着自己。门口处响起了一些低低的声音,从外头斜进来的光线已经不再那么清晰,被越来越多的黑影所填满,那些吞噬了光线的黑影在逐渐浑浊的光线里拉伸变形,像一团团游走在地上的雾气。

    苏苏抬起头,将那只渐渐平静下来的右手伸向了正朝自己走来的老侏儒,另一只手抓起被他丢到自己边上的干饼,用力塞进自己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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