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还是浅浅地浮在地面上。
一名士兵终于无法忍耐,抽出腰畔的长剑,在婴齐身边帮他挖了起来。婴齐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笑,仍然低下头认真地挖着土地。
于是更多的士兵加入了这个行列。或者连他们也感觉到这等待比死亡更加煎熬,只盼着这一切能快点结束。
土坑终于挖好了,不是太深也不是太宽,只够一个人睡下而已。其实,无论拥有了怎样的荣光和权势,到了最后也不过只剩下一坯黄土。
婴齐将赵朔的尸体小心地放入土中,看看他身上的伤痕,又觉得不妥。便撕下衣襟沾了些地上的雪,用力地擦拭他身上的血迹。但他的身体却是冰冷的,雪都不会融化。
他便觉得绝望,索性将雪放入自己的怀中,雪在怀里融化了,才终于将那片衣襟濡湿,连带着他胸前的衣服也湿尽了。他却管不了许多,用湿的衣襟小心地拭去赵朔身上的血迹。
他想到底是赵氏的公子,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如此不体面。
擦拭干净后,又将赵朔以古怪姿式摊开的四肢摆正,将他身上的衣服穿得整齐一些。这一切都做完了,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将身边的黄土一捧捧地洒在赵朔身上。
埋一个人比挖一个土坑要容易得多了,眼见着那黄土盖住了赵朔苍白的脸。他在心里默祝,若今生我曾经负你,希望来世可以偿还。到了来世,我们仍然做好兄弟吧!
这以手堆起的坟墓与赵家其它的坟墓相比,显得过于单薄了。只是比地面略高出一点,不过是一个人的体积。
婴齐看着那坟墓在心里叹了口气,等我,虽然我知你用生命来保护我,但我却仍然不能舍弃你们。
他转过身,面对着庄姬,露出爽朗的笑容。“公主用尽心机,不过是想杀死婴齐,婴齐就站在这里,公主还在等什么?”
他笑得极畅快,倒不似将要赴死,反似遇到平生仅见的喜事。
庄姬亦露出难得的笑容,“赵公子还有什么话说?”
婴齐沉默,目光如同某种动物的触角,在冰冷的雪片间深入浅出。人们站得久了,身上便积上了厚厚的积雪。他思索半晌,才安然回答:“我从来不曾后悔杀死你哥哥。”
庄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还是那么固执吗?死到临头,也不会觉得后悔吗?
她抬起纤美如同春葱般的玉手,手在冰雪之中,白得透明一般。但这只纤弱的手,却操纵着整个赵氏的生死。六年以来,并非如此用尽心机,所谓之仇恨,或者是来自于前世。
庄姬的手落下,刀剑的光影便飞起。
她用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每一个动作。
婴齐的武功不弱,她知道他是朝中仅次于韩厥的高手。她想,若他一心一意地反抗,应该会杀死许多人吧?
这个念头,并不让她觉得快慰,反而不由自主地发抖,为了自己自私的仇恨,到底还要杀死多少人呢?
但婴齐却一动不动,任由刀剑砍在自己身上。
血花飞落在苍白的雪地上,红得刺伤了人的眼睛。
婴齐一直在笑,她却不由地着恼,笑什么?到底在笑什么?
她便忽然无法抵制,伸手抽出身边侍卫的腰刀,用尽全力向婴齐的心口刺出去。这一刺间,前世今生的仇恨,似乎都已经溶化在里面。
她咬紧牙,固执地刺下去。刀锋砍入血肉的触觉,让人不由地牙酸腿软,在骨头之间划过,难免受到阻碍。但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碍她的报仇,哪怕是隐藏在心底的爱,也同样不及这恨来得剧烈。
婴齐惨笑,一张嘴,鲜血便泉涌而出。
两人近在咫尺,她手中握着刀,刀刺入他的心脏。鲜血溅上她苍白如死的脸,便更形妖异。他抬起手,用衣袖为她拭去脸上的鲜血,如此小心翼翼,充满不舍。
“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会很寂寞吗?”他说。
她忽然颤抖,会很寂寞吗?可是却不愿他看出她的软弱,“我怎会寂寞?我会再嫁人,也许是屠岸贾吧!他深爱我,愿为我做一切事情。”
他云淡风清地微笑:“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放心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赵氏尽灭,我到底还为了何事存活?
她慢慢地跪倒在雪地上,仰头望向天空。整个苍穹的雪正在落向整个大地,天地苍茫,万物皆凄苦无依。我到底又为了何事而存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