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轮到沈默来做这件事,他没有发表刺激科甲官的言论,却默默的做了很多。
他知道,高拱和之前的官员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科甲官群体,对任何妨碍他们独吞官位,虎口夺食的举动,都会极为警惕,坚决反抗。一个人想和一个集团斗,哪怕是皇帝也不可能成功,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个集团从瓦解,让争论乃至争斗产生于集团内部。只有这样,才可能找到同盟军,取得斗争的胜利。
沈默正是这样做的,南京监生之乱后,他改革国子监教育,第一步是优化生源,首先停止接收捐监生……这是监生质量下降的根源。只接受各省学政推荐上来的生员,以及恩荫大臣的子弟。本朝的制度,对于大臣的儿子,有文荫或武荫。在大臣建功或是几年任满以后,照例可以荫子。文荫从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起,毕业后直接授官。比如说严世蕃和徐阶之子徐璠,都是走的这条路。
然而对于仕途而言,这种不劳而获的荫生身份,非但不是大路,反而是种阻碍。是以严世蕃权势滔天,尚不能入内阁、掌枢机,徐璠刚当上工部侍郎,就被人盯上弹劾,不得不辞官回乡。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监生出身的官员,普遍地位低下,能靠父兄攀上高位的数目极少,所以缺乏天然的同盟军,很难在科甲官的地盘生存。
现在沈默致力于提高监生的教育质量,改善生源之后,他更是恢复了原先严谨的积分加实习的学制,并且广聘名师坐堂。北京国子监由徐渭领衔,有陈绍儒、陈鎏、闵熙、华察、王世贞、徐中行、李贽等;南京国子监由耿定向领衔,颜山农、林云同、柯维骐、张献翼、林庭机、何心隐、余允文、冯越等当时知名大儒分而教之,昼则会撰共堂,夜则灯火彻旦,如家塾之教其弟子。
对于首辅大人的这项善政,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子弟,自然不会反对。而大儒们也因为被重视被尊敬,而为他大唱赞歌。当然那些尚未及第的平民士子会感到焦躁,尤其是屡考不中者,更是将其视为自己失败的原因。几乎每年都要为此闹事,但这一次,朝廷宣布连开两年科举,所有的噪音马上就销声匿迹了。
所以沈默能有一个比较愉快的心情,为北京国子监的毕业生们践行。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艳阳取代了寒风,一扫冬日的严寒,沈默在三公槐下,对这七十八名毕业生,以及五百多名在校监生,讲出了一番肺腑之言。
“历代朝廷选拔人才,为国家出力,自应当不论出身、唯才是举!本朝更是立贤无方,惟才是用。太祖高皇帝时,用人之途最广,僧、道、皂隶,咸得至九卿、牧、守,大臣荫子,至八座、九卿者,亦不可缕数。然而宣德以后,独重进士一科,虽乡举岁贡,莫敢与之抗衡,而大臣恩荫,高者不过授五府幕僚,出典远方郡守而止,即便有卓荦奇伟之才,若不从科目出身,终不得登堂入室,为国家展采宣猷,终身不得其志矣……”
沈默一番话,把过去二百年来,监生们江河日下的地位勾勒出来,引得全场无不黯然神伤。然后他话锋一转,大声道:“一直有人说,这是因为科甲官排挤所致。我相信,哪怕现在,持这种想法的也大有人才。然而我告诉你们,这是大错特错的。你们要知道,开国初年,便是监生与进士并举。那时经过严格教育、谙熟政务的监生,表现要远远强于进士。以至于后来,国朝曾经有十年未开科举,朝廷官员尽数采用监生,当时的名臣大僚,都是清一色的监生出身。如果说要排挤,也应该是你们排挤进士才对,怎么能挤着挤着,又被人家后来居上了呢?这显然要从别处找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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