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误入官场,至今已经十八年之久。十八年里,我见识了从南到北、从地方到京师的处处官场。我看到的、知道的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一丘之貉’!无论是福建南平那种穷乡僻壤,还是富甲一方的苏松淮安,还是号称首善之都的北京城,每一处的官员都在明火执仗的拉帮结派、排除异己!那些‘为国牧民’的大小官员,每天挖空心思,所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位子,以及如何去抢别人的位子。所以我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每一处官场,都弥漫着算计和防备的气息——人人各怀鬼胎、精于算计,却只算自己的小账,不算国家的大账!”
“让这样一群自私自利之徒治国,也难怪大明内忧外患,积弊重重!推而广之,这天下之病也在于此——我亲眼所见,南方之富庶不输两宋,却眼见北方赤地千里、饥民流离而毫不分润,甚至出现所缴赋税不如北方山东、直隶等省得咄咄怪事!再往大里说,无论是当初肆虐东南的倭寇,还是现在年年犯边的鞑虏,其人数比起我亿万国民,不过九牛一毛。然而就是这九牛一毛,却能任意肆虐我大好河山,杀戮我百姓同胞,原因无他,唯此‘自私自利’耳!”
“朝廷用我,就是用一个真字,我若不一真到底,不如回家奉养老母!”海瑞说着目光如炬的望向杨豫树道:“方才大人说‘万世之功、一步之遥’下官不敢苟同!只要这天下之大病仍在,就永远没有什么‘万世之功’!”
“你说的都对,”杨豫树苦笑道:“可谁能治这天下之病?”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
“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海瑞却坚定道:“内阁是朝廷的中枢,更是大明官场的首脑。内阁风气正,则朝廷风气正,内阁不正,则天下尽是歪风邪气!所以你说只办都察院,不查内阁,我不能同意,因为这样毫无意义……你撤了一个王廷相,他会给你换上个李廷相、杨廷相,我行我素、依然如故!都察院要办,内阁更要参,只有头脑清了,才能风气正,只有风气正了,才能祛百病!这样的道理难道大人不明白?到底是我偏激,还是你们这些两榜进士乡愿呢?!”说完他朝杨豫树深深一躬道:“前些天我就说,我海瑞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请您今日离开衙门,不要参与进来……朝野皆知,我海瑞无党!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大人绝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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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说完了,便静静看着杨豫树,只见他目光晦明晦暗,表情也阴晴变幻,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许久,杨豫树竟‘嗤’地一声笑出来,指着海瑞笑骂道:“好你个海刚峰,亏我还以为你是个直人,殊不知你真是狡猾!早就打好了算盘,却一段一段的让我知道!等我彻底明白你的小九九,已经让你一步步得逞,无可奈何了!”
“大人也是心存正义,”海瑞难得的红下脸道:“才会一直纵容下官胡来。”说着正色道:“但还请您一直糊涂下去,这样才不会被我连累。”
“我是主审又是你的上官,你进去了,我能跑得了吗?”杨豫树没好气道:“审就审吧。审完这一场,我也算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说着看看海瑞道:“上次在长安街,我说你捅了天大的篓子,你说那还不算……”顿一顿,竟有些戏谑道:“这次总算了吧?”
这次轮到海瑞愣神,想了一会儿,方点头道:“应该算…吧……”
“什么叫吧呀……”杨豫树直翻白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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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便静等将嫌犯押到,这期间,杨豫树不断的嘱咐海瑞,诸如‘宫里的事由宫里去审,千万不要涉及到宫闱隐秘!’或者‘若那两个太监一门心思,要把事情往宫里、往皇上身上扯,你可不要不知轻重。一旦捅出那种事情,我们两个都卷进去,也于事无补!”
海瑞却如老僧坐禅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椅子上,只有杨豫树问他‘听明白了吗?’或者‘记住了吧?’时,他才会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后来杨豫树也觉着没劲,就闭了嘴,两人便安静等着,直到外面脚步声响起……
来的是北镇抚司指挥陆纶,他朝两人一叉手道:“二位大人接到上谕了吧?”见两人点头称是,他便接着道:“朝局为重,时限紧迫,请二位大人立刻移步提审房吧!”受审的是前司礼监太监、东厂督公,都是说句梦话都可能泄密的主,当然不能公开审理。
两人点点头,拿起官帽戴上,便和陆纶出了签押房,往前面的提审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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