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进。”李成梁赶紧请他进屋,把炭盆端到沈默脚前,又给他倒热茶取暖。
“别忙活了,咱们说会子话。”沈默微笑道。眼见到了饭点,又吩咐随从道:“让厨房送一桌酒菜过来,我中午和李兄喝两盅。”
李成梁有些局促道:“大人时间宝贵……”
“没事的。”沈默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道:“说起来,我这个当主人的真不像话,李兄都来府上两个月了,还没和你好生说会子话呢。”
“大人贵人事忙。”李成梁道:“还记得在下姓氏,小可便已感激不尽了。”
“呵呵。”沈默微笑道:“还没请教李兄台甫,仙乡何处呢?”
“在下姓李名成梁,草字汝契,乃辽东铁岭人。”李成梁恭声答道。
“铁岭啊。”沈默突然想到了亲爱的赵老师,差点没脱口而出‘那是个大城市啊。’定定神道:“汝契兄来京城所为何事?”
“唉,”李成梁喟叹一声道:“说来话长……”这时候酒菜上来,他便借着一壶白干,把自己的潦倒一生,尽诉于沈默知道。
原来这李成梁,先祖乃大明属国朝鲜贯星州豪族,宣德年间,其高祖李英率众内附投靠大明,受封为铁岭卫指挥佥事,之后世代袭受此职,在大明军中效力,已是彻彻底底的大明人了。传到其父李泾时,因李泾正直清廉,从不学人克扣军饷,家道不可避免的中落了,到李成梁该顶替他爹时,竟没钱来北京兵部受袭。
沈默不由想到戚继光,二位的遭遇何其相似……生下来就都是将军,却因为不合时宜的老爹,迟迟没法正式上任。而且这李成梁也像戚继光一样,都是在父亲的督导下,从小刻苦习武书,甚至还做到了戚继光也没办到的事儿——参加科举考试,成功取得了生员资格。要知道秀才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功名,但也是千里挑一,非得有真才实学才能考中。在一个武人家庭中,能出个秀才,绝对是凤毛麟角的。
不过中秀才也没用,想在大明为官,至少得是举人才行,秀才是没资格的,只能吃教书饭。可是铁岭卫这地方,乃是个兵窝子,孩子生下来就是兵,费劲识字干什么?所以李秀才竟连个固定饭碗都没有,只能靠给人代写书信,过年写写春联啥的糊口。混到四十岁,还是穷困潦倒,连老婆孩子也养活不了。
去岁辽东巡按在铁岭招募书办,托没人识字的福,他毫无竞争的得到了这份差事。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巡按大人发现他‘颇有将略”起了爱才之心,便主动出资助他进京受袭官职。
李成梁本以为这下时来运转了,兴冲冲赶至兵部报道,谁知正赶上朝廷财政危机,想尽法子的削减开支,兵部这边也奉命,要砍掉至少三成的世袭饭碗,像李成梁这样年纪又大,又送不起礼,祖上还是从外藩内附的,不削他削谁?
当然不会明着下刀,官吏们天赋的技能,便是利用制度和规矩,让你无可奈何又无话可说……按规矩,子弟在世袭军职前,都要通过兵部的考试,这考试原先多少年,都是象征性的,傻子都能通过。但他李成梁李秀才,就偏偏两次都没通过,也就没法承袭官职。
结果盘缠耗尽、三餐无继,堂堂七尺男儿,若不是被沈默捡回来,竟要潦倒而亡了。
~~~~~~~~~~~~~~~~~~~~~~~~~~~~~~~~~~~~~
“人都说出门难,办事难,却没想会难成这样,”李成梁说到伤心处,泪光闪现道:“可怜我也算个簪缨子弟,竟落得这样下场,死了都无颜见九泉下的先祖……”
“汝契莫要灰心。”沈默温言劝道:“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吗?”
“呵呵……”李成梁自嘲的笑道:“在下可算是样样都经到极致了。”
“所以,降大任的时候也就不远了。”沈默淡淡笑道。
李成梁猛地抬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这人虽年轻,却已是正二品的尚书大人,在自己这里千难万难的事儿,到他那儿,不就是一句话吗?他不由激动的打个激灵,起身给沈默‘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扬起面道:“上头有青天,地下有鬼神,我李成梁若负了大人的再造之恩,便叫我……”说着信手摸起桌上的大汤勺,咬牙道:“有如此勺”言毕,双手运劲,竟将那瓷勺捏了个粉粉碎。
沈默这次没有再推让,生受了他的大礼,才淡淡道:“且坐起说话。”
“是……”李成梁恭声应下,拍拍手上的碎渣子,起身搁半边屁股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听沈默问话。
沈默也不说要帮他,而是专捡些军事方面的事情问他。李成梁知道,这是要称称自己的斤两,赶紧打起精神应答。因怕在贵人面前露怯,坏了好事,他是有问必答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