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政治上的父子关系,杨继盛上书,他虽然并不知情,却也绝对脱离不了关系。
但当看到奏疏全文,徐阶松了口气,因为杨继盛连他一起骂了:‘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不管是误打误撞,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都把徐阶撇清出去。
但这样一来,徐阶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因为在旁人眼中,杨继盛上书,肯定是他徐阶的指示,现在弟子蒙难,他这个当老师要是还不吱声,就真要被人看成狼心狗肺的缩头乌龟,彻底被孤立了。
所以风波平息之后,徐阶找到陆炳,请他对杨继盛‘多加保全’,如果在李默出事之前,徐阶是根本不会找他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徐阶相信陆炳会答应的。
陆炳回答道:“此人之事已经通天,我也无可奈何,只能争取由北镇抚司继续关押吧。”
徐阶说:“这已经很好了。”
一边与沈默涮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陆炳一边向他讲述徐阶来访的事情,末了一脸郑重道:“其实徐阁老不来,这个人我也会尽量保住的,因为他是古往今来第一硬汉。”
“何出此言?”沈默夹一筷子切的薄薄的羊肉,往黄铜锅里一涮,一变成褐色便捞出来,蘸点麻汁送到嘴里。
“他刚关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病着,根本不知道。后来很快便有谕令,命将其廷杖一百。”陆炳说着一比划道:“碗口粗的棍子,若是用力打下去,不消四十杖,就能将一个壮汉打死。”
“虽然小的们替我不平,不会真用力打,但一百杖还是结结实实的一百杖,一样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筋折骨断。抬进牢里已经还剩半条命了。”陆炳回忆道:“据说有人实在看不下去,送给他一副蛇胆,告诉他:‘用此物可以止痛。’”说着一脸慨然道:“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我杨椒山自己有胆,用不着这个!”陆炳一拍桌子,激动复述道。
“真汉子也!”沈默赞道。
“真厉害的还在后面呢,”陆炳道:“我后来处理完赵文华,才听说他的事情,便到诏狱里看他,”说着一脸震惊道:“结果让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什么?”
“我一进去,他以为是看守来了,便对我道:‘这里太暗,请帮我点一盏灯。’”即使过去十多天了,陆炳依然记忆犹新道:“我便把随手的灯笼点亮了,就在光亮照进黑黢黢的角落的那一刻,我看见他坐在一堆乱草上,低着头,手中拿着一片破碗……在聚精会神地刮着腿上的肉,那里已经腐烂了!”以当时的医疗条件,伤口感染本就是无法避免的,更何况是在诏狱里。
沈默听得浑身汗毛直竖,看都不敢看桌上的一盘盘鲜艳的羊肉,吃到肚子里的食物,也开始翻腾起来,但他没有阻止陆炳说下去。
只听陆炳一脸敬佩回忆道:“我当时完全惊呆了,我平素自诩勇敢,却压根不敢想自己能否这样……要知道,他没有麻沸散,也没将双腿固定住,甚至口里也没含东西,就那么用摔碎的破碗,一下下挂着大腿两侧的腐肉……碗片并不锋利,腐肉也不易割断,这种疼痛已经超出常人想象的范畴了,但他竟然一声不吭!!”
“我却快要受不了了,我干这行几十年,亲手施刑的犯人也不下百人,再怎么恐怖的样子我都已经无动于衷了。可在他的面前,真正感受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陆炳一点也不觉着害臊道:“我的手都开始颤抖了,但他竟然对我道:‘请别动,看不清了。’我赶紧强迫自己稳住,看他已经把腐肉刮干净,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正在截去附在骨头上面的筋膜……那个也是白色的,所以不容易看清。”
沈默用极大的毅力,忍住没有吐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适道:“原以为关云长刮骨疗毒是杜撰的,现在看来真有硬汉存在。”
“关公也不如他。”陆炳已经成为杨继盛的崇拜者,道:“关二爷还得马良陪着下棋,还有华佗那种神医动手呢,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后来呢?”沈默追问道:“他还好吧?”他感觉自己也快要崇拜上了。
“我已经给他换了牢房,软禁高官的那种。”陆炳道:“并让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疗……放心吧,这种人阳气太旺,阎王不收的。”
“保住他。”沈默第一次对师兄提请求道:“请一定要保住他,保住他,就是我大明的正气!”
“我会的,”陆炳点头道:“如果连这种汉子都不保,我死后会下油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