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似乎看到,火光之中,一个穿着红色团花马褂,披着黄色披风,带着角帽的老者。在这队伍簇拥之下,大步朝前,似乎还有一面旗帜在他身后飘动,隐隐约约,能看见仇王韩这三个大字!
他又猛的被拉了起来,一只大手抓着他,十几个戈什哈挡在他的面前,隔断了他一切的视线。他甚至都没留意到自己在连踢带打,大喊着:“我不走!我殉了这些百姓便罢!”
那只大手死死的抓住他,一直拖着他直冲进总理大臣衙门之内,子弹嗖嗖的在头顶呼啸而过,挡在他身前的那些戈什哈不住的软倒在地。到了最后,只有三四个浑身是血的跟着退了回来,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拼命的合上大门。
那抓着他逃进来大手的主人,又将脸凑了过来,大声的喊着什么,用力摇晃着他。可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眼前晃动的,还是刚才那突如其来,噩梦一般的景象!
啪的又一记巴掌,重重的打在他的脸上。接着就是一声怒喝入耳而来:“兄弟!兄弟!你要撑住!要调城外的兵回来平乱!要撑到徐兄弟过来!北京城的老少爷们儿都指望着你呢!”
正常的视觉、听觉、思考能力,这个时候才回到了谭嗣同的身上。
外面的哭喊声,枪声,还有想逃进这总理大臣衙门难民撞门的声音,在他恢复意识的第一刻起,似乎就要将他全部吞没!
“谭某人愧对京城百姓!”谭嗣同站在那里捶胸顿足。这个时候已经有难民人叠人的想翻墙进来,可追击的子弹打得墙头扑扑作响,最先爬上墙头的那些百姓,几乎都被打了下来!
王五满脸大汗,死死的抓着谭嗣同:“兄弟,五哥保护着你出城,去调兵进来!”
谭嗣同凄然一笑:“五哥,兄弟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好悔没有听传清兄的话,这个大清,早已无可挽救!只可怜百万京城生灵,要陪着这爱新觉罗家殉葬!”
王五急切的摇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在大吼:“有办法的,兄弟,你是读书人,一定有办法的!”
谭嗣同脸色惨白,指着四周:“城中枪声响起,更有火头。刘大人留给我的兵,一直是在勉强支撑维持,现在我这主心骨存没不知,京城当中已经大乱,说不定还有大批香教应约扑城,马上就是兵将解体的局面!到哪里去调兵进城,怎么救此百万生灵?”
仿佛要应和着他的话似的,外面已经响起了狂乱的呼声:“谭嗣同已去!谭嗣同已去!香教进城啦!香教进城啦!”
四下望去,北京城各处也已经有更多的火头冒起——行事谨慎,又策划此次复仇垂三十年的韩中平,手中可以打的牌,绝不只是这二百主力骨干子弟。京城各处,都有小股人马潜藏下来,他们虽然没有这二百子弟披坚执锐的本事,可也能在京城四下纵火,制造骚乱!
哭喊呼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混杂在一起,就像刮起了狂暴的台风,将整个北京城席卷!
真真切切,这里已经是地狱一般的景象。
谭嗣同闭目不言不动,只是待死。外面混乱声音已经越逼越近,眼看已经扑到了总理大臣衙门的门口,王五却一咬牙,猛的一推谭嗣同,大喝一声:“走!不是说禁卫军在南门外头么?去找禁卫军!”
谭嗣同睁开眼睛:“五哥,你还不明白么?说不定就是徐一凡勾结香教的!这一切,都是徐一凡所乐见!他的字不是传清,而是篡清!”
王五狠狠的推着他:“从后门走!我相信我那徐兄弟,就如相信你一般!告诉我那徐兄弟,我王五求他救救这京城百万生灵!你快去,快去!”
王五敦实的身形如山,将谭嗣同推远之后,就站在那里。缓缓拔出了背上大刀。对着总理衙门的大门口。谭嗣同踉跄着被推出去老远,回头看了一眼王五。
五哥还没有放弃,自己为什么就放弃了呢?五哥啊五哥!我们这些读书人,在你面前,就如蝼蚁一般!
男子汉大丈夫,到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做小儿女状了。谭嗣同深深的看了王五背影一眼,掉头急奔而去。
“五哥……五哥!我们两个兄弟,负你良多!”
总理大臣衙门的门口被轰然撞开,十几个人抢了进来就是一阵乱枪,几个戈什哈哼也不哼的就已经倒地。
这一阵乱枪,噗噗噗噗打得地面砖屑乱飞,扬起一阵灰尘,灰尘里面裹着一个身影,在弹雨之间翻滚,只一眨眼,就翻到闯进来的十数个青布包头的汉子跟前。
原本缩成一团的身影,一沾到人跟前,顿时就长身而起,高大的身影把院子门前罩了一半,阴影中刀光一闪,瞬间就劈倒了两个,鲜血洒了一地。
这一刀是王五蓄势所发,一下子就杀了冲进来的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些韩中平手下全是长枪,王五这一下就滚进了他们中间,长枪顿时就施展不开,他们的反应也好快,嗡的一声就朝门外退,有的人已经丢下长枪要拔腰间的六轮手枪。可王五已经豁出去要给谭嗣同争取一点时间,哪能让他们穿总理大臣衙门而过?当即死死的贴着他们,又是一刀挥了出去!
当的一声金属撞着金属的敲击声音,却是一杆洋枪伸出来,死死的架住了王五这一刀。握着快枪当冷兵器使,站在王五面前的,正是章渝!
几十条汉子哗的一下散了开去,无数把快枪端了起来,枪栓纷纷拉响,眼见就要开火!
章渝猛的一声大喊:“不许开枪!”
王五一笑,收回了手中的大刀,横在胸前,敦实健壮的身影死死的挡在总理大臣衙门的大门口,外面哭喊声音仍然翻江倒海一般,却盖不住他的吼声:“开枪就是了!我王五生在京城,死在京城,一生行事,对得起天地,死后进得了祖坟!要过去,就从我王五尸体上头跨过去!什么事情,能让你们居然对这百万生灵下得了手?不是人的东西!”
章渝嘿的一声,丢下了手中哪杆洋枪,王五那一刀砍断了枪管,枪身都劈开了一半!章渝挥挥手,身上再也不见那种郁郁困顿的阴沉神色,举手投足之间,全然宗师风范。
“给五爷面子,你们分开绕着墙去追谭先生……这里交给我了。”
那些汉子愕然:“章大护法……”
章渝挑眉大喝一声:“快去!”
在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了韩中平苍老的声音:“听章护法的令,绕墙去追谭先生!”他下了命令,所有人再不犹疑,贴着墙就飞也似的跑开。黑暗当中,韩中平在几个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走来,远远看见守在门口的王五,就是一揖。
王五愕然的看了他一眼:“原来是你老爷子暗中操弄一切!徐兄弟看明白了你,我这谭兄弟却是糊涂!……老爷子,原来你是太平天国的……三十多年了,这仇恨就算化解不开,难道非要这百万生灵殉葬么?我想不明白!”
韩中平微微苦笑,摇头道:“五爷,你是实诚人,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们相交一场,这个时候也只能还你一个公平交手的机会了……你救不了谭先生的,就算谭先生活下来,又何尝救得了这北京城?能阻止老头子我的人,现在远在江宁!五爷,什么也不用说,我就在这里观战就是……送五爷这最后一程!”
王五嘿嘿一笑:“老爷子,用不着你假惺惺!”韩中平只是微笑摇头,并不答话。王五也神色一肃,用刀一指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的章渝:“章大护法……要是我没看错,你就是二十年前形意第一家宋家那个不世出的天才,二十来岁就把形意练到神变境界的宋飞茅?真是可惜了你这身功夫!还好你也知道丢人,不敢用爹妈给你的名字!”
章渝淡淡的道:“过了今夜,我就能复原来的姓名了……五爷,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刚才五爷那一刀,贴着子弹钻进来,实在是俊。我敬重您,不用洋枪,您也就丢了刀子,就让我这形意,会会五爷的八卦掌吧!”
他说到这里,身形缓缓下沉,摆了一个“三尖相照”的姿势,正是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形意三尖照”,睥睨开合一派大宗师气度,身形有如渊停岳峙,站在那里,仿佛一座山也似!
王五也沉下脸来,眼前此人,实在是惊人的武学大宗师。自己虽然一生都在打磨武艺,可毕竟在镖局的事务上,朋友的事情上耽搁功夫太多,比起心无旁骛的章渝,实在是有些距离……死在这样的武学宗师手下,也不枉了……
反正徐兄弟是不会辜负自己的,这一去,心安得很。自己这个小小镖师,才真正有脸和自己那两个顶天立地的兄弟相提并论!
王五在这个时候儿,突然想起了以前和徐一凡认识的时候,徐一凡那时候还没捐着官儿,兄弟俩闲聊得开心,徐一凡就送了他一副字儿,上面是“去留肝胆两昆仑”七个大字儿,王五一直收着,也一直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也问过不少读书人,别人都说徐大帅这句话里头含义太深,他们没本事解释。
现在他恍然大悟,去留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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