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旅顺浮海出发,天津上陆,再赶往北京城。加起来也不过三天功夫了不得了……七天,我就可以进北京城!”
徐一凡坐在自己书房里头,手指里头夹着一支红蓝铅笔。对着地图比比划划。说起来惭愧,德国教官在培训他麾下军官教授参谋业务的时候,当年就是一军事历史迷的他也旁听了几次。结果是大失所望,枯燥得令人发指。
正因为这样,他自己动手来标的图上作业,歪歪扭扭,不成个样子。
他对着地图发呆半天,最后将铅笔扔在地图上面。谓然长叹:“现在又去不了,算这个干什么?真他妈的,非要等那里结果出来,闷死个人……复生啊复生,你就不能软软腰板儿,丢了这个担子算了?你是不是非要在那里正义凛然的硬撑,好显得老子份外的獐头鼠目?”
窗户外头,早就是夜冷露寒。
徐一凡这才注意到桌脚放了一碗补气血的当归人参鸡汤,已经冰凉。也不知道是自己哪个媳妇儿送过来的,只是自己刚才想事情想得太深,都没注意到。
媳妇儿的心意不能浪费,徐一凡端起那碗汤,要喝不喝的嘀嘀咕咕:“连个微波炉都没有……就算现在几十个仆人能使唤,可总觉得缺了点儿啥……这就叫媳妇儿再多,也没一台家用电器方便……”
他轻轻放下汤碗,想到媳妇儿,就自然想到了那不能吃的一大两小三个正住在大行宫的女人。
……秀宁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现在差不多也该看清楚了他的打算。他们这一家子,又该如何自处?溥仰还会以他身上那身禁卫军的军服而自豪么?
嗐,想那些干什么。反正大家以后估计是再没什么相干了——除非这姐弟俩憋着找自己报国仇家恨什么的。也不想想,他们大清入关,还有这二百多年统治,又是什么样子!自己不亲自出手洗了北京城,已经辜负了自己当年光荣的愤青称号!
徐一凡愤愤的喝了一口冰凉的汤,又轻轻搁下了碗。
自己……就真的俯仰无愧么?
正是午夜徘徊,心乱如麻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下人在门口低声回报:“老爷,陈大人在门外等候,说有紧急公务,等大帅回签押房!”
徐一凡一下惊醒,起身就朝门外走,下人忙不迭的就拿大衣在后面追着他。徐一凡却走得飞快,大衣递过来他挥手就推开。直走到内宅大门口,就看见陈德军服整齐在那里等候,徐一凡一边走一边发问:“什么事情?”
陈德走到徐一凡身边,低声道:“楚大人急电……”
徐一凡一怔:“不是先交到幼樵那里么?”
陈德低声回答:“就是张大人要紧急通知大帅的。”
徐一凡反应过来了,刚才说了张佩纶几句,这位翰林爷就闹起别扭出来了。不是说楚万里的电报你要亲阅么?不管几点,把你拖起来再说!
徐一凡摇头苦笑,在陈德率领的戈什哈簇拥之下就直朝自己签押房走去。内宅就在督署后头,他也不骑马坐车,走路七八分钟就到了签押房前头。一路走徐一凡就一路琢磨,楚万里最近电报不少,这漏夜时分又来一份急电,到底是什么事情?
等推门进了签押房,就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差不多凌晨两点的时间了,张佩纶还在里面批阅着文电。看徐一凡进来,只是不动声色的抬头,在桌上翻检一下,将一份抄报纸递了过来。
徐一凡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又看一遍,最后慢慢踱到自己的座位上面,仔仔细细的又看了第三遍。
“大帅,如何回电?这等大事,楚大人不敢耽搁,盛大人也不敢耽搁,以最快时间将这消息发了过来,北地诸位,正在静候大帅的答复!”
徐一凡放下抄报纸,只是看着张佩纶:“这韩老爷子,到底是怎么一个盘算?幼樵,你怎么看?”
看徐一凡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自己的问话,张佩纶也不动声色:“……韩中平是聪明人,现在他要进北京城,唯一的障碍就是谭复生。看大帅行止,他也知道大帅在他进京之前,不会对他有什么妨碍,大家的利益反而在现在有一致的意思……他的打算再明白不过。武装了楚大人和袁大人掌握的这一标人,只要稍稍用点手段放出风声,就能让谭复生将手里头最后一点力量用来对付他们……而韩中平就可以趁乱行事!到底怎么行事,我也猜不出来,反正无非就是用来对付谭复生,谭复生若去,北京就为香教敞开大门!”
徐一凡一动不动的听着,最后才木着一张脸开口:“那该怎么办?”
张佩纶回答得很快,在徐一凡过来之前,他就肯定已经反复思量过这件事情了。
“……应对法子不过两条。一则就是当没这回事。还是镇之以定,随韩中平怎么闹去。楚大人他们只是掌握队伍,静候大帅北上,等待接应。”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和韩中平合作!我们现在的障碍,也是谭复生!这变乱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我们不能无限制的等下去!谁也没想到,复生一介书生,居然能支撑到这个时候!反正延庆标也是挂着的香教牌子,配合韩中平杀进北京城之后,可以掌控京城要地,以候大帅。京城变乱,因为我等也参与其中,进程完全可以把握,大帅调度应对,也就更为方便!”
说到这里,张佩纶离席而起,朝徐一凡一揖到地,语调恳切:“大帅!韩中平心切复仇,无意天下,他也没有和大帅争天下的能力!现在大帅天与人归,韩中平也将机会送到大帅手中。这份电报表明,他们不会再让谭复生撑下去了!大帅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成就之机,就在四五天之内,四五天之后,大帅就可以挥师北上!”
“嗯……韩中平四五天后进北京,留给他们七天时间洗城……我再来当救世主……”徐一凡淡淡自语。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张佩纶也再不多说什么了,只是看了徐一凡一眼,缓缓走回自己座位,扯过一张白稿子,提笔在手,等着徐一凡口述回电。
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一直呆坐的徐一凡也没搭理。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了陈德的脸,他小心翼翼的道:“大帅,有客来拜……”
“滚出去!”徐一凡猛的拍桌大喊。
陈德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的就啪的打了一个立正。徐一凡借着这一拍已经站了起来,平平胸口气息。
有客来拜?这么晚了,谁来拜客?他徐一凡是何等人,在漏夜处理紧急公务的时候,陈德居然敢给这客人通传?
看着陈德默默转身要出去,徐一凡喊住了他:“什么客人?”
陈德转身啪的又是一个立正,瞧瞧张佩纶,为难的开口:“大帅,是秀宁小姐。标下本来说大帅不见客,她说请标下看在和溥老四一个锅里搅马勺的份上,一定通传一声……现在秀宁小姐正在中庭等候,标下这就去请她回去……”
秀宁来了?
徐一凡心烦意乱的摆摆手:“嗯,好生送她回去,这个时候还来拜什么客,胡闹……”
陈德敬礼就要走,徐一凡却一下喊住他,整整衣服,从陈德身边大步走出去。张佩纶看着眼前一切,站起来才喊了一声大帅,就瞧见陈德负手堵在了门口,斜着眼睛看他:“大人,大帅这个事情上,轮不到张大人说话!”
张佩纶冷哼一声,重重掷笔在桌上:“反正我尽力了,不管了!”
徐一凡却不管后面签押房里头传出来的声音。沿着回廊向中庭走去。脚步声敲打在石板地上,空空的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中庭当中,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窈窕身影,正在静静等候。
夜色中,星眸如梦。
“你……来做什么?”
两人相隔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徐一凡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对面那双带着三分凄楚的眸子,低声问道。
秀宁捏着手绢儿,似乎想上前,最后还是低下头去:“……民女是为求大帅活我一族而来……只求大帅尽早北上……”
她一下抬起头:“大帅,那是上百万的人命啊!”
徐一凡只是看着她,冷笑一声:“活你一族?你们这一族,骑在整个国家头上二百余年,视我汉儿为猪狗,视国家为私物。摧折之,压榨之,奴役之。在二百多年前,如果你是朱家女儿,去求皇太极活你一族,你的祖先,又会怎么回答?”
他猛的挥手:“这现在所有的一切,还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造成的?北地风波,可是因我徐一凡而起?如果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把这么一个伟大的国家摧折成这样,会有列强以传教之名,深入北中国作威作福之实?如果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对外始终奴颜婢膝,会让教民和百姓之间的矛盾酝酿得如此之深?香教入京,其因正在你们爱新觉罗家身上!如果不是我徐一凡,你们就已经向日本这个国家投降,会赔两万万五千两白银,割让出去辽东和台湾,会在今后再赔四万万五千万两出去,将一个民族的元气凋零干净!让后人要再走百年救亡之路,才能挽回你们这二百多年统治的沉沦!
我冷眼旁观,就是要你们自己种的因,就要自己承受这结果!我巴不得你们的皇朝早点崩塌,哪怕是崩塌在血海当中!从哪个角度来说,我有任何一个理由来活你们一族否?”
徐一凡只觉得胸中有口气在翻滚,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忍不住要将这些日子的郁结全部喷吐出来!
秀宁只是凄然的看着徐一凡,等他说完,盈盈下拜:“……爱新觉罗家有必死之理,百万旗民附逆二百年,也有重罚之由。可这百万旗民,却无必死的道理!更何况,北京城所居,何止旗民而已?大帅也忍心让北京汉民,同付一炬?大帅在南洋,可不是这样!
大帅,你是多少人梦中的英雄。你也说过,如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唯有激发血性,昂首而前。唯有拿出新手段,拿出新精神……可难道你还是要以血来改朝换代么?天下已经归心,爱新觉罗家已经衰微已极,唯一的本事就是在北京城里头继续争权夺利……你难道害怕他们活着么?爱心觉罗家有罪,旗民祖上有罪,旗民坐享天下二百余年供奉有罪,你可以审判之,处罚之,警示天下之……如果对前朝遗民都要用这种手段斩尽杀绝,那么大帅将来复兴此国此族的路还更长,都要用上这等权谋手段么?”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亮闪闪的眼泪直朝下落,深深的磕头下去:“民女不敢为爱新觉罗家请命,身为此族,早已待死。唯求大人尽速北上,放百万旗民一条生路!让他们辛勤劳作,为过去二百年赎罪!”
徐一凡很想上前去扶起她。
可是……自己已经走到现在了。
也许身为顶峰的上位者,自己就只能从利益和厉害考虑问题,而不是靠大道理了吧?自己好容易才走到现在,怎么能为一个前朝女子的眼泪,居然心里有点动摇呢?
可是……自己到底是凭借什么才走到现在的呢?
脑海当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徐一凡却刻意忽略不去想。他只有硬起心肠,掉头而去:“我让陈德送你回去,这里……你不要再来了!”
背后传来了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声,而徐一凡强迫着自己绝不回顾,只是脚步越来越快。
他板着一张脸冲回了自己签押房,只是冷冷的看着张佩纶。
“给楚万里去电,让这小子别他妈的给老子耍滑头!这种脏活,他不干,就让他滚开!一个字不要改,发原话!让他和韩中平合作,随时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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