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盘之外,处处都该收重税了。
而且,明朝赋税极低,不管是田税还是商税都是三十税一,苏州、松江等富庶地区的重税是相对于这个普遍税率而言的,以上四个地区,一直都是江南乃至整个天下最富裕的地区,要说这“重赋”重到了这些地区无法承受,阻遏了地方经济发展,却也未必。
正由于这些地区富裕,百姓们有钱送子女读书,这里出的读书人最多,相应的在朝为官的人也最多,因此朱元璋健在的时候曾经做过规定:苏州、松江等江南地区籍贯的官员禁止到户部做官,因为朝廷反腐的几桩大案中,“户部胥吏,尽浙东巨『奸』,窟『穴』其间,那移上下,尽出其手。且精于握算,视长官犹木偶”,朱元璋担心他们把持财政,偏私家乡,从而牺牲朝廷的利益。
现在朱元璋死了,朱元璋洪武,朱允炆建文,从这年号上就可以看出,他想反其道而行,创建一番与乃祖不同的伟业,这些官员便蠢蠢欲动起来,在朱允炆面前大谈江南重赋,致使百姓如何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请求皇帝开恩,减免江南税赋。
要知道江南重税其实也是有区别的,那里的民田税赋并不高,税赋高的是官田,这也符合自古以来一直的规矩,但江南恰恰官儿最多,江南的官田比例也极高,这笔帐算下来,关乎他们家族的切身利益就极重了。内中详情朱元璋是知道的,所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减免江南税赋,朱允炆却不知道这些情形,听那些官儿们说的在情在理,不禁连连点头。
侍候在建文帝身边的小付子正在为皇上斟茶,听这些官儿说的情形如此凄惨,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忍不住『插』了句嘴道:“江南鱼米之乡,稻米一年两熟,却和川陕云贵一般缴粮税才叫公平么?如果苏州松江的百姓都如此凄惨,那川陕云贵地区的百姓岂不早都饿死了?”
一位御使闻言大怒,厉声呵斥道:“大胆,内宦阉人,也敢妄议朝政?先帝在时,谁敢如此,你欺我皇上柔弱么?”
朱允炆一听,脸腾地一下红了,拍案道:“混帐东西,谁让你『插』嘴的!”
小付子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先是被大臣呵斥,又见皇帝发怒,一慌之下碰翻了茶杯,热水淌出,流到朱允炆的大腿上,烫得他哎呀一下跳了起来,小付子唬得脸『色』惨白,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多嘴,奴婢多嘴。”说着使劲掌自己耳光。
朱允炆被他一言削了面子,本就怒不可遏,又被开水烫了一下,更是气极败坏,厉声喝道:“拉下去,拉下去,把这个妄议朝政、败坏规矩的阉人给朕拉下去活活打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付子吓得魂飞魄散,门外冲进两个武士,不由分说便把他拖出去了。
一个言官轻蔑地道:“身体发肤,受之肤母,这些阉人自残身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肢体不全、心地残缺,哪有一个好东西?”
另一个人便道:“一个小内侍随口一句话,或者罪不致死,但皇上能因此杜绝内宦干政,避免阉宦流毒,这杀一儆百,却是于我大明江山社稷大为有益的。”
这时拍着马屁,外边已传出噗噗的棍击声和小付子痛极惨呼的叫声,朱允炆余怒未息地喝道:“拖远些去打!”
他掸掸衣袍,重新坐下,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这才说道:“众爱卿,请继续讲。”
朱允炆从小受师傅教导,对汉唐以来宦官为祸是深恶痛绝,对阉人从骨子里就有一种岐视和轻蔑,并不把他们当人看的。都说建文仁慈,可他的仁慈是分对象的,朱允炆下诏全国行宽政、省刑狱时,同时还下了一道诏书,特意诏谕地方,一旦发现宦官奉使横暴,虐害士民即擒送京师,加以严惩。
在他一道诏令下来,许多犯罪的官吏死罪变重罪、重罪变轻罪、轻罪变没罪,刑部、都察院论囚,比起往年少了三分之二。但是与此同时,他对内宦的管教却比朱元璋在时更为严厉,这就像朱允炆合并州县,裁减冗员的同时,又对他认为重要的部门大肆增加官员编制一样,他的宽刑仁政也对不同对象有不同标准,只不过笔杆子掌握在文官手里,文官们都说他仁慈,众口一词地说上一千遍,他便成了雨『露』均沾人人受益的活菩萨。
夏浔与罗克敌走到谨身殿外时,恰看见两个侍卫一个提着足踝,一个揪着头发,漫不在乎地提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走出来,那具瘦弱的尸体软绵绵的,一张扭曲惨白的面孔向外侧垂着,夏浔扫了一眼,突地身子一震,猛然站住脚步,失声道:“小付子!两位兄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浔在宫中当值时间不长,今日当班的两个侍卫不认得他,不过一瞧他身穿飞鱼袍,那就是锦衣卫自家兄弟了,便客气地答道:“谁晓得这小宦官因为什么触怒了皇上,皇上吩咐打死,那就打死喽。”
“皇上……,小付子……”夏浔喉头发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两个侍卫向他客气地点点头,拖着那具尸体走了出去,夏浔扭过头,目光追出好远。
“杨旭!”
前边有人唤了他一声,夏浔扭过头,见罗克敌站住脚步,目光严厉地看着,神『色』很是不悦,便咬咬牙,低着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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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依众卿所议,江浙赋独重,宜悉与减免,亩不得过一斗,就这么定了吧。”
朱允炆盖棺论定,众官员连忙又是一番恭维赞美,目的已达,这才依礼退下,随后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禀报:“皇上,罗克敌、杨旭在殿外候见。”
朱允炆听了,便微笑道:“传他们进来!”
罗克敌和夏浔一前一后进入谨身殿,向这位年轻的皇帝躬身施礼,朱允炆微笑道:“爱卿平身。”
他看了看杨旭,说道:“朕在先帝身前,曾经见过你,那时候,你在宫中当值吧?”
夏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毫无表情地欠身道:“是,皇上记『性』好,微臣当时只是殿前一名侍卫,竟蒙皇上记在心中。”
朱允炆见他脸『色』发白,神情谨肃,声音也有些发硬,还道是他见了自己有些紧张,心中大为得意,便呵呵一笑道:“先帝比朕严肃许多,真不知你在先帝面前,如何支撑下来的,不要这般惶恐,朕与你早有缘份呢。记得,你当初与杨氏宗族因为父母之事起了冲突,事情一直闹上了朝廷,当时朕在先帝面前,还为你说过持公之语。”
夏浔欠身道:“皇上仁德,微臣铭记在心。”
朱允炆神『色』严肃起来,说道:“你能为父母所受的委屈,不惜对抗家族的威压,这是至孝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至孝之人,必是至忠之士,罗克敌向朕荐举了你,为朕做一件关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福祉的大事,你可愿意?”
夏浔直撅撅地翘着屁股,硬梆梆地道:“皇上所命,臣必竭诚效力!”
华盖殿内,齐泰对黄子澄道:“以行兄,我听说,皇上用了锦衣卫去查周王?”
黄子澄翻阅着一份公函,头也不抬地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他们……不正适合做这些事吗?”
齐泰蹙了蹙眉道:“可是锦衣卫……,这群凶鹰恶犬,一旦起用,难免……,我还听说,派去主持其事的人,就是那个用计害了你的学生,在朝中大大折辱了你一番的那个杨旭?”
黄子澄挑了挑眉『毛』,慢慢合上卷宗,抬起头来,轻轻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尚礼,你忘了『毛』骧、蒋瓛是怎么死的了?我还不晓得锦衣卫中尽是鹰犬?狡兔未死,鹰犬么,容它嚣张一时,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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