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立于一旁的衙役闻声上前。
“你且出去,关闭内外府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出入。”葛新神情沉稳,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是,大人。”曹庆去了,整个二堂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单陇义啜茶的细微响声。
“说吧,”葛新一只手搁在桌上,双眼看定单陇义,“你到底,是什么人?”
单陇义放下茶盏,直起身来,从怀中掏出青布包裹,递与葛新。
葛新接过,打开看了,脸色微微一变:“户部新任命的员外郎,为何本官没有接到吏部的行文?”
“那是皇后娘娘给压了下来。”单陇义定定地注视着他,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神情的变化,“娘娘的意思,是命下官细细暗访,查明一切究竟,据实回报。”
“皇后……娘娘?”葛新吃惊更甚――细细回想自己几次进京陛见,都不曾与这位皇后娘娘谋面,虽然京中早有传言,说皇后每往明泰殿,与皇帝一起视治国事,但,直接任命六部官员,甚至插手吏制,这,这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
再则,自己与皇上所谋之事,份属机密,若皇后娘娘也知道,断然不会在此事派出个单陇义来“搅局”,倘若她不知道,那自己又该如何对待,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钦差大人”?
思及种种,葛新一时竟愣在那里,作声不得。
单陇义又开始啜茶,也不去催促他――福陵郡税苛之事,早在葛新就任郡守前,便已经日益严重,且成了福陵及周边数郡的痼瘤,想要一朝一夕根治,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他催,也毫无用处。
何况,葛新聪颖,他单陇义可也不傻――似葛新这种清正耿介的官员,任职三年仍无建树,也不革除旧弊,只怕其原因并不止积习难改四字那样简单,这内里到底牵涉着什么样的利害,他单陇义虽不敢轻下言断,却也能隐隐闻出些气息。
他要等待。
等待葛新完全地相信自己。
等待他自己道出缘由。
然后,他们才好一起联手,做他们该做的事。
葛新沉默着,时而瞅瞅这个声色不动的年轻人,时而看看门外那青灰色的天。
终于,他拿定主意,淡然道:“单大人自京中来,路途遥远,想必是累了,先请入后院厢房安置,沐浴用饭,不知单大人意下如何?”
“也好。”单陇义笑笑,放下茶盏,神情优雅地站起身来。
两人出了花厅,步入后院,但见几架南瓜下面,竟种了三四畦碧绿青葱的小菜,单陇义脸上浮出笑容,随口道:“葛大人倒是好雅兴。”
葛新也笑,口中却自揭其短:“概因府中经费窘困,某实感无奈,只得想办法节省些个,能抵数文,便是数文吧。”
“单某一路行来,见各县多有衙差催收税银,想来府衙每年收入颇丰,如何还说经费窘困?这倒颇令人不解。”
葛新一声苦笑,并不答言,在一间厢房前停下,伸手推开房门:“府衙简陋,还请单大人将就些个。”
单陇义却毫无鄙色,坦坦然入内,果见一桌一榻一几之外,再无别物,的确颇为简陋,他也不以无意,洒然笑道:“清爽之至,甚合我意。”
“如此,葛某先告辞了。”冲单陇义一抱拳,葛新不复他言,旋即退出。
合上房门,目送葛新渐行渐远,单陇义这才走到案边坐下,变戏法般从衣袖中摸出简单精巧的文房四宝,在桌上铺置开来。
手提墨笔,面对如雪素笺,单陇义沉吟良久,却始终难落一字――
税苛严重,民生艰难,可县衙府衙,县令郡守,都说经费捉襟见肘,那么,收上来的税款,到底去哪里了呢?
在来福陵郡之前,他也曾查看过户部的帐册,内中记载得很清楚,福陵郡每年税入十万钱,折合白银一万两,与其他各郡相较,只是下游,而他一路看来,福陵郡下十余县,每县税银两千两计,也有税银三万余两,如果上交户部的,只是其中三分之一,那么其余的三分之二,却去哪里了?
如果这大笔银两不在府衙,也不在葛新手中,却是由谁掌控着?
单陇义越想,越是惊心,索性在屋子里踱起步来,直到窗外的天色由青灰转为昏黄,直至漆黑……